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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17)

沈青梧被张行简的话弄糊涂了:“下山后先看大夫,再带我去见杨肃。这不是你答应过的吗?你莫非想反悔?”

她眸子微锐。

狡黠如张行简,想反悔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沈青梧微茫然:以往他若是反悔,她自然用武力收拾他,强迫他顺着她的意;但是,如今……

沈青梧眨眨眼,心中粗糙部分略微羞涩:他现今应当是她的、她的……郎君吧?她总不能对自家郎君喊打喊杀吧?

张行简观察她,她也偷偷看他。

二人视线一对。

皆察觉对方有些心思。

二人同时一静。

还是张行简若无其事地浅笑:“我没有想反悔啊。我不过再确定一下——你只是见他一面,确定我没有虐待他,你并没有带他逃离的意思。你和我说好,带着我一起渡河,去见帝姬。接下来的路程应该你我同行,没有杨郎君的事。

“是这个意思吧?”

沈青梧颔首。

张行简弯眸,她如今还承认,他微微放心了。

不管她是不是骗他,不管她心中是不是向着杨肃,她人和他在一起,他已经达成目的了。

张行简开玩笑:“你应当没有将我骗走的什么任务之类的吧?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吧?”

沈青梧登时眼角一僵。

她蓦地想起李令歌最初与她说的话,希望她策反张行简。

沈青梧此时忽然意识到——诚然她当初拒绝了,但是她如今做的事,看起来实在像是在完成帝姬的任务……

张行简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

他笑容收了,轻声:“真的有其他任务啊?”

沈青梧立刻:“没有。只是……”

她犹豫:“你确定要跟着我一起去见帝姬吗?”

张行简不动声色:“不然呢?”

沈青梧:“她也许会说些话误导你,你不要相信。”

张行简心中思绪快速变了几变。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猜到沈青梧迟疑的至少十种可能性了。

沈青梧似乎有点排斥他和她一同渡江,这是出于她喜欢独自行动的原因,还是她不习惯他在身边,或是真的有其他事情?

张行简决定再看看。

张行简弯眼睛:“梧桐,我好喜欢你。”

沈青梧沉默。

她被他的突然热情弄得不自在,她咳嗽一声,淡淡“嗯”一声。

张行简:“那我们多休息两日啊,你看山间环境这么好……”

他说了很多理由,眼睛里都是带着笑的。

沈青梧站在他身旁,与他一道看崖边漂浮的浮云。她这么沉静,张行简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她了,沈青梧偏过脸,很认真地问:

“张月鹿,你这么不喜欢离开这里吗?”

张行简一怔。

沈青梧面颊上拂着散乱的发丝,穿着半旧不新的武袍的她,简练有简练的动人。

她用漆黑眼眸凝视他:“前日是下雨、雨天路滑不适合下山,昨日是下雨让我伤势发作、也不适合下山。今日天晴了,又是风景格外好,依然不适合下山。

“你就这么不想离开吗?”

张行简眼睫动了动。

他乌黑眼中荡着万般春光,明明潋滟,却也黑得幽邃。

他躲开她眼神,沈青梧走两步,重新走到他目光所及之处,坚持等他的答复。

沈青梧说:“你不下山自然可以,你已经收获了你的联络网,你的人马每天会飞鸽传信,告诉你外界的各种变化。但是我待在山间,就会闭目塞听,外界的事我全部都不知道。

“我确实因为你这种行为,对你有些猜忌……”

张行简沉静垂眼,闻言唇角勾了勾。

他的笑意很淡,但这是嘲弄,沈青梧明白。

沈青梧凑过来,凑到他眼皮下,吓了他一跳。

张行简向后一退,沈青梧跟着向前迫一步。

沈青梧:“但是我绝不猜忌你。我说过我再不会怀疑你了,所以有问题我就会问出来。我问了,你会给我答案吗?”

张行简怔怔看她。

他的心一点点定下来。

他微笑,承认:“我会给你答案。答案是——我很害怕。梧桐,我不如你勇敢。”

沈青梧不解。

张行简:“那种感觉——骤然得到,很怕失去。已见日光,怕只是夕阳的余照。

“我习惯一切事情都在一定范围内为我所掌控,你是我掌控不了的那个变量,我怕你……”

他没有说完。

但是沈青梧竟然听懂了。

沈青梧伸出手,拉住他手腕。

她不知说什么好。有人的情绪那么丰富,有人的思绪千千万万,哪里是她能应付过来的。

她抬头看他。

张行简正垂眼望着她。

她半晌只憋出一句:“别怕。”

张行简试问:“你护着我?”

她爽快应下:“自然。”

于是,张行简被她的干脆说服,也被她的果决逗笑。他心情好起来,搂住她肩,染着霜雾的眉目间重新有了自信的光泽。

张行简心中安定:“好,我们按照计划,下山便是。”

沈青梧:“……”

他情绪变化这么快的吗?她还没绞尽脑汁想出安抚的话,他已经没事了?

她被他反手牵住,被他拉着走。她没意识到这一次是张行简拉着她,而不是她把他丢下、一人走得轻松。

--

张行简和沈青梧,在黄昏时,站在了客人稀疏的“明善堂”前。

“明善堂”坐堂的大夫变成了一个双鬓灰白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沉默寡言,同样一张国字脸,和先前的大夫分明很像。

沈张二人对视一眼:这位八成就是先前那位大夫所说的“爹”“真正的神医”了。

二人老老实实排队,在进了医馆后,又老老实实说病情,生怕又闹出什么怀不怀孕的笑话。

张行简温温和和说他们的诉求:“先前的药是开了六个月的药效,但是……中间出了点儿意外,她剧烈跑了几次,好像出血出得比之前还多了。我们生怕有事,便来看大夫。

“然后,希望大夫能缩短疗养时间……她实在活泼好动,让她老老实实坐着,实在太难。”

大夫搭着沈青梧的脉,慢慢颔首。

张行简说得十分清楚,沈青梧没什么要补充的,她记挂的是其他的:“还有他脸上的伤,我们想要能祛疤的那种好药。”

张行简温柔看眼沈青梧,惊喜她竟然一直记得。

老大夫看眼这面容文秀的郎君。

他隐约觉得这人眼熟。

石桥崩塌那夜,他和众位大夫一起躲在马车中,远远看到过张行简。但他年纪大了,看得并不清楚。

老大夫不如他儿子那样话多,他简单开药:“这位夫人的病我清楚了……”

张行简咳咳两声。

老大夫抬头。

张行简面容微不自在,很矜持道:“不是夫人。”

沈青梧看他。

张行简温和:“我们还未成亲,她还是未嫁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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