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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10)

人与人相交的每一条脉络,两人相处的每一种走向,他说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水平,他称之为“清醒”。

沈青梧却称之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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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还羡慕张行简的“中庸”。

不求手段激烈,不求非生即死,不求一头撞上南墙。

他是包容而平和的冷月。

你从他身上很少能看到剧烈的情绪变化,他擅长隐忍,喜欢观察,从来不愿将两人关系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他永远用更和气的、让人能理解的那种手段来哄人求人,他不相信什么誓言,所谓“天打雷劈”,也不过是沈青梧逼着他承认。

发过的誓,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都可以换种方式接受,再来说服她。

可是沈青梧不行。

固执得要死,一条路走到黑,不理会别人的劝诫,身上都是些惹人讨厌的怪毛病。

沈青梧真的相信十六岁时发过的誓,也真的想一辈子遵守誓言。

她若要违背誓言——

她真的会等着自己遍体鳞伤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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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沈青梧常想,博容说的对。

沈青梧和博容也许是一类人,会一直受一个誓言的折磨。

太阳会灼烧自己,余烬在烈日下一点点消无;那么那棵长在悬崖上、长年累月不受人关注的梧桐树,突然有一天,发现身边多了很多人……

沈青梧若想违背誓言,又会赢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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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向往月亮啊。

向往他的温和,冷静,冷淡,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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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爱与欲,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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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她落水之时,一个人从上追下,毫无犹豫地跳下水。

天雷过后,雨水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了。

第85章

“咚。”

沈青梧跌入涨潮旋涡,被向下快速卷去。

她眼前,被密布的黑夜涌动,以及水声喧嚣笼罩。还有——

张行简跳下了水,向她追来。

她被旋涡拉扯,伤痛发作,心肺剧痛,手中握着的刀柄也松开。水流声在耳边哗哗如雨,整个人被水潮卷向不知名的下游时,沈青梧清楚地看到张行简破水而入的一幕。

衣袍散开,乌发如藻,他义无反顾地跳下来,被水裹挟,努力在黑暗中试图寻找她。

细小的泡沫沾在他乌睫上,像一滴泪。

沈青梧长久而沉默地看着那落后一步的来自上方的张行简。

此时此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执意,看到了他被磋磨的狼狈。

雷电照在水面上,在张行简身后劈出一道又一道的雪白寒光。每一道寒光,都让他额上抽、搐的青筋明显无比。

他很痛。

不知道他和她身上的痛,哪个更折磨些。

张行简看到了被旋涡卷着的沈青梧,他向她游来,向她伸出手。

电光与黑夜交映,雨水与湍流混融,沈青梧看着这只素白的手。

时光轮流。

沈青梧在他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天龙二十四年,那个跟着张行简跳下悬崖、跳入崖下河水中的沈青梧。

那时的沈青梧,不懂情不懂爱,只拼命地要得到能让自己快乐的那一个人。

她曾绝不允许张行简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今,跳下河水、向她游来的张行简,和当初的沈青梧何其像?

隔着水流,两两相望。

她千方百计地要得到他。

正如他此时千方百计地要追上她。

水流滚滚,雷电交映,岸上的战争远离他们。水中那被卷着向下的沈青梧,看到张行简眼中的赤红,看到他的执着。

沈青梧缓缓的,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水流卷着他们,正如万事万物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们若在一起,天地不容。

张家会如何看待,沈青梧性格如何适应,帝姬如何看待,大周分裂怎么办,战争再起怎么办……

可是天地不容的感情,如此动人。

人如浮萍,被抛至逆流中。

可人不是浮萍。

沈青梧沉静地看着那个张行简在水流的裹挟下,离她时远时近。她静静地看着,伤痛与疲惫让她闭上眼。

她脑海中,浮现逆流如洪,天地大寂。沈青梧在悬崖下的激流中,握住了张行简的手。

此时此刻,沈青梧闭着眼,手向外探出——

张月鹿……

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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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沙沙,像山间潺潺不息的溪流。

很多次军马夜宿山间野林,沈青梧都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但这一次,沙沙雨声安静潮润,没有战争的紧迫感,没有敌人威胁的催促,沈青梧在醒来时,周身甚至有一种舒适的慵懒感。

沈青梧睁开眼。

睁开眼后,她立刻判断出果然在山间。

她如今在不知名山间的一个不知名木屋中,看这屋子简陋的布置,应当是雨季来临前猎人临时住的地方。而今雨季到来,猎人许久不上山。

沈青梧慢慢扶着墙坐起。

一层虎皮褥子带着潮意,盖在她身上。她低头往褥子里看一眼,衣服是干的。

伤口闷闷的,疼得却不厉害,心口还有一种冰凉之意。沈青梧拉扯开自己的领口,看到系着红绳的玉佩悬在心房处,而整片伤,已经被人重新包扎。

她感受到的凉意,恐怕是药膏。

木屋格外静,只听到雨声滴答敲在屋檐上。

沈青梧拥着褥子,靠墙而坐,她看向屋中的另一个人——

张行简长发半束,一身素衣。木屋有唯一的一道小窗,他正坐在那窗下写字。

他侧脸写字,人如美玉,如雪拥之。

沈青梧的醒来动作,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他依然写字不住,但是沈青梧莫名地知道,他清楚自己醒来了。

沈青梧不吭气,看着他的侧脸。

初初醒来,她周身累极,脑子迟钝,什么都不去想。

也许是想清楚了一些事,也许是放下了一些事,她如今只觉得安然。

在沈青梧发呆中,她听到张行简侧对着她的声音:

“杨肃依然落到了我手中。”

沈青梧睫毛颤一下,涣散的目光聚中。

她听着张行简声音温润得十分冷淡:

“但你不必担心。是我的死士们先于官兵、军队找到他。我的人看着他,不让他乱走,我的人是我的私兵,只要杨肃不做我忍耐不了的事,我都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关他关到局势稳妥,再放他出来——以他的智力,几乎没可能做出我忍耐不了的事。

“你可以放心。”

沈青梧用褥子抱紧自己身子,山间有点冷啊。

张行简道:

“我写这封信,是要杨肃告诉我你们的传递讯号,我要与帝姬对话。我告诉过你,我需要筹码来应对帝姬,这不是谎言。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与你重逢后,我没有欺骗过你一次。

“我说的全是真的……被你掳出城,不是我的计划;想进城给你找大夫治病,是真的关心你的身体,不是想利用你做什么;我说我想四处看看,再决定如何与帝姬谈判,也是真的;我说我封了所有信息流动的口,我联系不到我的人,你们联系不到你们的人,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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