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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58)

天地如此的静。

天地又如此的喧嚣。

明月在天上,尘埃在人间。灯火照耀着郎君清渺的背影,飞扬的衣袍。

灯火一丛丛在墙上攀升,烟火一片片在天上绽放。

这绚丽至极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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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扶着墙,站起来,仰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地上的灯火。

重重叠叠的爆破声,像一个个展开又消失的华丽梦境。

不知何时,张行简出现在了她身旁。

他轻轻来挽她的手。

他凑到她耳边,让那目不转睛抬头看烟火与灯的沈青梧,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喜欢吗?

“只属于你一人的,旁人都没有的。

“灯上的画也是我画的。小猫小狗,都是我的玩笑,对你绝没有敷衍诋毁之意。”

沈青梧轻喃:“是笨蛋小狗,和聪明小猫吗?”

张行简观察她神色。

她眼中倒映着五色斑斓的火光,她眸子湿润安静,没有质疑他险恶用心的意思。他见她不生气,才敢承认,弯起眼睛笑:

“是啊。”

沈青梧说:“你在想什么?”

张行简:“嗯?”

沈青梧看着走马灯:“你想——笨蛋小狗和聪明小猫一直在一起,一辈子幸福地在一起,是吗?”

张行简微笑:“我没有其他意思——但你要这样想,我也可以接受。”

他逗着她笑,说些俏皮话,好抹掉这一晚战斗带来的影响,让她忘了之前的受伤,只记得上元节的美好。

他说着话间,见沈青梧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烟火与灯,她眼中倒映着辉煌,万般火影重叠,一层层浮动,如同坠在星河蜿蜒中……

星河水光潋滟,星河水波凝起。

泪水从沈青梧眼中掉落。

她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天上的烟火。

张行简怔忡。

他伸手来为她拭泪。

他第一次看到她掉眼泪,不禁慌起,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青梧流血流汗不流泪,连一声道歉都从来听不到。她岂会哭?

可她确确实实在掉眼泪。

张行简拥住她:“对不起,你若不喜欢,就忘掉这些,我重新送你礼物……”

沈青梧一言不发,她掉着眼泪,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用通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无措道歉时,她凑过来,抱住他脖颈,与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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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眼泪不停地掉。

她感觉她失去了什么。

她感觉她得到了什么。

为什么失去与得到,都让她这么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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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时候,她跟在沈琢后面。

她说:“哥哥,我也想跟你去看灯会。”

沈琢很为难:“青梧,要不你留在家中,我早点回来,陪你在后院放烟火?”

但是沈琢没有回来。

因为沈父沈母带着他,见到了赏识沈琢的贵人们。他们一家人宾主尽欢,年幼的沈青梧在院中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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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沈青梧穿着其他人不要的衣物,在墙上、树上,与他们展开你追我逃的游戏。

下面仆从们骂骂咧咧:“你敢拿走三娘子的灯!三娘子的灯就是不要了,也轮不到你!”

沈青梧最终被关了禁闭。

她从门缝中看外面的月亮。

她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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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时候,真的很喜欢月亮。

陪她漫漫长夜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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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时候,张行简和沈青叶在陪着长辈们、亲人们登楼,看灯,赏花,作诗。

沈青梧假扮男儿,混入益州军。

身边尽是生死更迭,上元节连碗汤圆都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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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秋夜雨中。

沈青梧说:“从今夜起,沈青梧和张行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沈青梧永不嫁张行简。这话在这里可以说,在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一遍遍重复,绝不改口。

“如果我不幸嫁了张行简,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堕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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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时的上元节衣香鬓影。

沈青梧说:“负了我的人,去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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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

你去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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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的上元节,此时此刻,灯火明亮。

断续灯火与烟火下,沈青梧落着泪,被张行简拥在怀中。

她与他亲吻。

她疯狂地亲他,热烈的情感通过唇舌传递,张行简觉得她像发疯。

但他温柔地抚慰她。

她轻轻问:“你想睡我吗?”

张行简发怔。

他微笑:“你受了伤啊,梧桐,我哪有那么禽兽不如……”

他又怕她多想,找了其他借口:“不如等明日,梧桐伤好了,再补偿给我?”

沈青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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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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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张行简在睡梦中,摸到身旁冰凉的空位,被丢开的被衾。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蓦地从梦中醒来。

掌灯之下,他的床帐内不见沈青梧的踪迹,半夜前埋在他怀中热情亲他的娘子,像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行简一阵心慌。

他告诉自己,也许是她古怪毛病又来了,突然想回她自己的地方去睡。他明日要问一问,他的床榻是哪里让她不舒服,他可以改一改……

张行简提着灯,出去找沈青梧。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确认一下,他不是非逼着沈青梧睡在他身畔。

张行简推开沈青梧的屋舍,看到的是一室冰凉,沈青梧压根没回来。

一片冰凉中,张行简忽然弯腰,抚住自己心口,感受到一阵刺刺的抽搐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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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隐入云翳。

张行简跨上马,纵入一团黑暗中。

他向出城的方向疾行,他夹紧马肚,他冷汗淋淋地追出去——

“梧桐!

“沈青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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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天宇,月明如昼。

一口箱子扔在马身上,沈青梧骑在马背上,离身后那座城越来越远。

她听到呼喊,她回头向身后的城楼、灯火看去。

树影摇动,月光清洒,衣白胜雪的马上郎君,与她越来越远。

银月高悬上空,幽隐而美好,给出了一个十足美好又残忍的梦。

那是她一眼就忘不了的顶顶好的月亮。

郎君衣袂翩飞,月色朦胧夜如霜。

他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她是雨地水洼中的泥点。

月光照在旁人身上。有一瞬,月亮看到了她。

……可她不要。

第69章

长林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周身痛得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忍着那痛意轻轻呼吸,想试探着坐起,听到一声极清极淡的声音自外传来:“醒了?”

长林抬目,怔了一怔。

半轮月牙透窗,一缕月光清若薄瓷。一张山水屏风相隔,屏风后的身影模模糊糊。

稍微往旁侧一下,能看到屏风后坐着的人影——

张行简靠坐在一张躺椅上,背着墙,半张面容掩在阴影角落中,另外半张面容如雪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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