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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2)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时间很短。

夜幕下雨水大了,敲打声如洪泄。那被围着的少女冷白着一张脸,抬起了漆黑至极的一双眼。

沈青梧一步步向前走。

沈夫人竟被吓得步步后退。

连沈琢都有些怕沈青梧的气势,低声:“青梧,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做错事,不要伤了母亲!”

错事。

似乎从小到大,她总在做错事。

可难道旁人做的就全是对的?

难道旁人怎么都是好,她怎么都是不好吗?

沈青梧在距离沈夫人还有一丈的距离停了下来,沈夫人身前相护的卫士们松了口气。有些时候,他们真的很怕这个阴郁的二娘。

沈青梧开了口:“好,我改口。”

沈夫人目光亮起。

伞下的张行简睫毛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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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璧的马车停在巷口,卫士们向她通报,说前方发生了些事。

待她听清是什么事后,便急匆匆下车,在侍女的一路追跑下向事发地奔去。

黑暗中,雨声很大。

张文璧将巷中少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从今夜起,沈青梧和张行简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沈青梧永不嫁张行简。这话在这里可以说,在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一遍遍重复,绝不改口。

“如果我不幸嫁了张行简,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堕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这么狠的誓言,让张文璧一怔。

她立在巷口,从斜侧方的方向,看到弟弟的背影,林立的众人,被围着的少女。

与此同时,沈青梧手中匕首快速旋出,众人惊呼、沈夫人摔地,沈青梧如鬼魅般的身影制住沈夫人,另一手提起了那哭啼的奶嬷嬷。

气氛僵硬紧张中,沈青梧手中匕首玩弄一样地在沈夫人脖颈上比划,淡漠地继续:“但是让我发这样的誓,我也要说明白。

“奶嬷嬷,我今日救了你一命。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谁再拿你威胁我,我都不会理会了。

“沈夫人,你拿我那早死的娘威胁我,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要拿我娘的骨灰烧了搅汤喝,我都不会再低头,再多说一句话。

“这世上,不会再有能威胁我的东西了。

“今夜所有,我牢记于心,必千百倍地奉还。”

沈夫人战栗:“放肆!沈青梧,你脑子有病还是疯了,说什么浑话?!”

张行简蓦地抬头,亮到极致的眼眸,看向沈青梧。

他不因她的屈服而意外,他因她此时的风采而目不转睛。

第9章

一道闪电掠空。

突亮的烂光下,张文璧手扶着墙,压抑得快要喘不上气。

雨夜中,她看到卫士们的对峙,看到沈青梧那小娘子弯着腰威胁沈夫人,看到嬷嬷哭泣沈琢怔忡,但她看得最多的,还是她弟弟——

张行简安静地站在伞下,似乎藏在喧嚣之外,与此巷的剧烈争执并无干系。

但是他望着沈青梧的眼睛,他此刻的眼神,亮如星海,幽若沉渊。

永远只有微笑、和气表情的张行简,何时会露出这种因过于专注而幽亮无比的眼神?

雨打着伞面,张行简静看着沈青梧。她看着是狼狈,但她也没有那么狼狈。面容苍白的小娘子尚能威胁沈夫人,她的武力也让她并不受桎梏。

在遭受这样的背叛与打压时,沈青梧表现得实在与众不同。她记得握着匕首,记得讨债,记得亮出利爪。

张行简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雨丝飘落到了他干爽的襕衫上,举伞的长林反应了一会儿,才跟上张行简。

张行简在人群重重外一步步绕着走,闪电的光拂在他脸上,一重重人影阻挡他视线,他只是一步步绕路,一步步离最中心的沈青梧越来越近。

沈青梧低垂着眼,因动武而灿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沈夫人。

沈夫人被冒犯后又气又羞:“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吗?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沈青梧平静无比:“你是夫人,不是我母亲。即使你是我母亲,我也这么说。”

她感觉到人影,警惕地抬头扫了一眼。她看到众人后的张行简,垂着眼看她。

沈青梧静了一下。

然后移开了目光,不多看一眼。

她慢慢收回手中匕首,直起腰,放开了沈夫人:“我话说完了,走了。”

沈夫人:“你能去哪里?!天大地大……”

沈青梧:“天大地大,我随便走走。”

这天地广阔,山河浩荡,烟雨滂沱,她似乎无处可去。可是她心中已决定去走一走。人生于世岂能没有归依之地,她总要给自己找到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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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青梧背过身,在卫士们一一忌惮让步后,她向圈外走去。

夜雨萧瑟。

少女身形单薄,脸色冷得发青,却站得挺拔,走得干脆。

沈琢喃喃:“青梧,你去哪里?你不回家了吗?”

背对着他们的沈青梧不吭气。

张行简望着她,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心间在这一瞬的长久触动。他清楚无比地意识到自己血液沸腾,情绪扬起,只因为看到这个少女叛逆耀眼的一面。

他知道自己在为此心动,为一个不好相处的沈青梧而燃起兴趣。

他体会着这种前所未有地的情绪波动。

而在短暂的迷惑与欣喜后,他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张月鹿是不应该被情绪掌控的,更不应该对一个不合适的人产生任何多余的想法。情感会扰乱他的心思,毁掉一家的功业,张家已经为此吃尽了苦头。

张行简决不允许自己变得像那位未曾谋面就早逝的兄长一样,更不允许自己带给家族任何污点。

情感初初起头的时候,正是掐断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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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走在雨中、向着未知路前去的沈青梧,听到了身后唤声:“沈二娘子。”

她定住了脚步,回头,看到所有人同样诧异地扭头,看着那位突兀开口的张行简。

有一瞬间,沈青梧望着那人,心里生起模糊的期待。

也许是期待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期待他说她不必这样,他愿意和她在一起,愿意认她这个救命恩人,带她离开沈家。

沈青梧清亮灼热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了。

包括张行简。

长林握伞的手背青筋颤起,他低下头,几乎不忍心看下去。他不忍心看到沈娘子眼中的光熄灭,他期盼三郎叫住沈青梧,是改变了主意。

张行简噙着笑的眼睛凝视着沈青梧,烟雨下有一种迷离的深情假象。他声音清润:

“沈二娘子,你发的誓,到底是口上轻轻几个字。口上誓言,当不得真,我也不信。”

沈青梧眼中光落了下去。

半晌,她低声道:“我没有夸夸其谈,我发誓发的是心里话。我非常认真。”

张行简:“上天不会真的降雷劈谁的。”

这一次,就连站在巷口观望的张文璧,都将目光长久地落在张行简身上,目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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