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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君倾(9)

作者: 嗞咚 阅读记录

他有意考考云意的记忆力,顺便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她说得用功了。

“记得。”云意打开书册,翻至其中一页才又递给季砚。

季砚接了书坐下,温醇的嗓音传入云意耳中,像秋风扫拂过一样和煦。

“这字念罔,有作无、不的意思,“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就是不要议论对方的短处,不要依仗自己的长处。”(1)

云意轻轻跟着念,“我记住了。”

季砚身量很高,即便是坐着也较云意高出许多,她抬起小脸望向他,眼里碎星点点。

被一个小丫头这般崇慕的看着,季砚觉得有些好笑。

他也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若换作早些年,他年少恣意的时候,必然不会有耐心坐在这里,一字一词的教她这些幼童开蒙的课业。

季砚朝云意道:“坐。”

云意十分听话的坐下,双手搁在腿上,瘦弱的腰杆挺的笔直,乖极了的模样让季砚一惯冷硬的心肠软了软。

既然都讲了,她也好学,季砚干脆逐字逐句的给她讲解。

候在不远处的何安瞠目结舌,这要是让那些做梦都想让大人品评一言半句的士大夫看见了,估摸一个个得往这池塘里跳。

云意听得很认真,她想学习识字,更重要原因是,有大人在身旁,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宝月来过一次,见大人在给姑娘授课便没有打搅,直到天色逐渐昏蒙,才过来请安。

宝月福身道:“大人,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云意见季砚正抬眸看天色,心中不想他走,壮着胆子央央道:“大人用了饭再走吧。”

季砚“嗯”了一声。

他从季府出来后临时起意来了此处,不想一待竟是半日。

也是云意乖巧,每每等他说完都会轻细的应声,若是碰上还有不解,便软软的问上一句,有时会露怯,可他若夸一句又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季砚也愿意花费些时间和耐心来教她。

用过晚膳,季砚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准备离开。

“大人。”云意轻促的唤他。

季砚回过身,“还有何事?”

云意在季砚的凝视下,心跳得飞快,方才因为见他要走,她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现在摇头为时已晚。

“方才大人讲得,我,我方才还有一处不懂……”云意声音低的像猫叫,因为心虚而闪烁的眸光反倒更显得怯生生。

她揪紧着细葱似的指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改口急急道:“没关系,我再多读几遍。”

云意是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得寸进尺,说过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她松开手,忍着心里的低落,认真的说:“天色暗了,大人路上慢些走。”

她虽然这么说,殷殷望着季砚的目光却可怜巴巴。

季砚想起书房里还呈了一堆未批的票拟,在心里叹了声,“反正也迟了,再给你讲讲罢。”

云意眼睫刚要垂下,闻言睁圆了眼睛,印着点点烛光的瞳眸内满是不敢置信的欣喜,“大人真好。”

这声夸倒是让季砚愣了愣,眼前大半的孩子眼中的欢喜是那么纯粹干净。

他为官是十几载,并非一番风顺,因为成名过早,也曾心气高傲,不屑结党营派,行事不肯圆滑,从而开罪了权贵栽了跟头,仕途坎坷周折,他看尽了其中的阴暗,脏鄙,自己上手也并不干净,能走到这一步,必然是踩着血骨而上……

才会觉得,云意这般纯净不带任何谄媚讨好的赤子之心,显得尤其珍贵。

*

屋内烛火轻晃,季砚温淳优雅的声音就像夜空中缓缓流淌的星河,而偶尔穿插进来的,一两声小女孩轻甜的细语,就像是月色下飞舞轻旋的萤火虫。

云意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身子虽说已经好了不少,但仍旧是虚,她盯着书页上的字,熬的眼睛都已经泛了红。

季砚落下话音,将书合上,“不早了,今日就到这。”

云意眨眨酸胀的眼睛,“我还可以听的。”

季砚看着她,“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云意抿了抿唇,垂下眼点点头,脸上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那么爱读书么,季砚想了想,“我五日一休沐,若是无事,就来给你讲课。”

云意先是茫然了一瞬,五日一休沐,意思是大人每五日就能来看她一次……

云意喜出望外,重重点头,“嗯!”

*

望江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来此的宾客都是非富即贵的高官士绅。

一辆青帏马车还未行到跟前,迎客的伙计就认出了驾马的是季阁老的车夫,立刻上前摆了马扎迎接。

“季阁老请,雅座已经备上。”

季砚走进酒楼,何安跟在他身后,等在二楼楼梯口的右佥都御史王兆和拱手走下楼梯,“我等已候了季大人多时,大人请入席。”

季砚亦客气的与他拱手,笑道:“还劳王大人相迎,老师他可到了?”

王兆和引着他上楼,“徐大人贵驾以至。”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雅间外,席上的官员纷纷起身向季砚见礼,唯独东阁大学士徐霭端着姿态,“季大人贵人事忙,我们等等也是应该。”

话音一落,其他官员各个都觉得背脊一紧。

“看来是我来得最迟。”季砚微笑,一派儒雅谦和,“让老师久等了。”

他掀了衣袍落下,笑看向众人,“各位大人都请坐。”

徐霭就算再恼火也无法,如今这朝堂等于是他季砚说了算,他还叫他一声老师,都已经是尊敬。

徐霭不仅对季砚有知遇之恩,入内阁也全凭徐霭举荐,那时的首辅还是张曲江,徐霭为次辅,季砚就是徐霭手里的最锋利的剑,在徐霭与张曲江斗的硝烟四起的时候,季砚却悄然无息拉拢了一干年轻的官员。

适逢朝局动荡,在以徐霭为首的一众言官,以太子年幼不足以为政而提出让先帝另立太子,洋洋洒洒写了十多本折子的时候,季砚这个他最看重的学生,却站在他的对立面。

力保太子,更以雷霆手段将意欲谋反的宁王一干人抓获,踩到徐霭头上坐了首辅的位置。

徐霭虽然能抽身,但他那一党派的言官损失惨重,不少还是季砚亲手铲除的。

至此,两人的师生情算是彻底断了,季砚却仍客气的称他一声老师,做足了礼数,这般山水不显的城府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徐霭年过不惑,眉目仍然犀利如鹰,“老夫得知季誉礼被调去了光禄寺,这倒是稀奇。”

季砚抬眸回视,神色淡淡,“在朝为官,无论哪个位置都是替皇上当差,为百姓谋福祉。”他示意何安替徐霭斟酒,“今日是我们几位同僚小聚,不谈朝事。”

徐霭哼笑不语。

宴过一半,徐霭率先离开,季砚也放下了酒盅改为喝茶,王兆和道:“天光尚亮,季大人不如与我们去乐坊一坐。”

季砚婉拒,“我就不去了,还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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