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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7)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是有点疯,”何三看向远处即将迎战的百奴营地,觉得舌头都有点发麻:“不管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副将咋舌:“这么好看,又年轻,要是死了也太可惜了。”

何三捧心道:“……我就是怕她死啊啊!!!”

除了栾提顿带来的生死威胁外,最令他忧心的就是暮芸的身份——

毕竟这位帝姬对于今日的大荆百姓来说,其重要性已经远超一位寻常的长公主了。

三年前,若不是帝姬带着人死守长安,以命相搏,只怕半个大荆的百姓早已成了坟下骨,土中魂;到了现在,更是人人都知道,这位娇生惯养的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荒蛮的边塞和亲。

是为了这个守不住的天下。

也是为了天下里必须被守住的生民。

是以在中原大地上,几乎所有能喘气的人都念着芸殿下的情,都承她的好——如果暮芸真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在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若是瞒住了还好,若是瞒不住,又或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

只怕,他们这一支起义军,就要成为天下的罪人了。

所以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带着一百个奴去做诱饵的芸殿下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一百弱奴,”何三整个脊背都在发寒,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营帐,喃喃自语道:“殿下啊殿下,你怎么敢啊。”

营帐地。

“士兵们”围着篝火而坐,各个将后背绷得死紧。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前和身后黑暗里的目光,各个面如土色,仿佛已经被黑白无常的追魂幡套住了脖子。

“是马蹄声,马蹄声!”最前方的一处篝火边,一个“士兵”抖着嘴唇要站起来:“我从小长在大漠里,绝不丽嘉会听错!匈奴人要来杀我们了!跑吧!别信那些准备,难道凭我们还真的能……”

这“士兵”忽然停住了口。

他看见了从营帐里走出来的娇小人影,触及她目光时,竟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明明是那么柔弱娇软的美人,却偏偏有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又一个“士兵”站了起来,这次却是个熟面孔——正是险些抽花了暮芸脸的柳四娘!

“小娼妇,你他娘的跟三当家点名要我过来,是不是就想拉着我一起死?!”柳四娘愤然起身,腰间的鞭子晃来晃去:“真是个毒妇!”

暮芸看着她,忽然感到有点好笑。

“你要是真不想来,难道我还能为难你不成?”暮芸一指脱木尔河的方向:“想走便走,荆人里有坚强的,自然也就有软弱的,你若害怕,我不怪你。”

柳四娘安静了一瞬,而后冷笑着啐了一口:“就算你不提,老娘自己也是要来的。我儿子死在了匈奴人手里……血债血偿,只要今天能拉着一个垫背的,那就算赚了。”

最开始那腿软的士兵听了这话,却突然大嚷起来:“你想报仇,我可不想!我要走了!”

他这么一喊,登时人心浮动,隐在人堆里的少年姚谅有心帮暮芸说几句话,却嘴笨得不知该如何开口:“云姑娘都带咱们做好了准备!说不定能挺一挺呢?”

腿软士兵几乎带了哭腔:“谅小子啊,快别做梦了!多少将军都打不赢,凭咱们这些弱奴能有什么胜算?!”

眼看着许多人起身想跑,暮芸却笑着拍了拍手。

“都走吧,别害怕。”她施施然地站在原地,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反正这里是平原旷野,匈奴骑兵来了,追着杀更带劲。”

不过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原本想跑的人却都不动了。

“跑,不过是死得更快,”暮芸淡声道:“还不如留下来堂堂正正地站着死——说不定,还能有个一线生机。”

无边的夜幕,正如无边的海洋,沉寂鬼魅,深不可测;这带着光亮的营地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点着航灯的孤舟,虽然前途莫测,却也是他们这一百弱奴唯一的依靠了。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命运的寒意。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什么叫背水一战,什么叫破釜沉舟;但人走到了这样的境地,有些道理自然而然就会懂。

狭路相逢,勇者未必胜,但懦夫一定死。

暮芸还穿着那身破烂的红衣,却已经在这喜庆的嫁衣外套上了冰冷的铠甲:“从前没有人战胜过匈奴,不代表之后也没有。”

谁都有可能是开创历史的英雄。

那么,为什么不可能是你和我呢。

不过寥寥数句,暮芸已经看见,这些今日午间才第一次拿过兵器的奴隶们,已经渐渐挺直了脊梁,眼中从恐惧和绝望,变成了绝望和愤怒,变成了想要活下去,又或是想要站着死的愿望。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自己这番所谓的“演讲”,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奴,但更是荆人,更是柔弱却不曾屈服的中原之兵。

不远处的黑暗里,右谷蠡王听了探子的回报,大笑出声;他竟是不屑遮掩,改变了原本的突袭计划,直接大咧咧地带着人走了出来!

右谷蠡王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膀:“出发前,大单于竟还说什么这支起义军不是寻常荆人,反复告诫我千万小心——哈哈,他懂个屁!我带了我最好的兵!难道三百天汗骑兵,还能输给一百个荆奴不成!”

“大,你忘了?栾提单于被荆人抓走过,他当然害怕!”右谷蠡王的儿子口中发出嗤地一声,横过弯刀,在自己精壮的臂间一擦:“父亲且在此处等待,夜风吹到那边山顶时,我便回来!”

右谷蠡王的儿子名叫豁延,在栾提顿单于回归草原之前,他原本是匈奴年轻一代里最被看好的领主候选人,然而栾提顿就如同天上的太阳,他一出现,豁延这颗“星星”自然便黯淡了。

豁延压着这口气,已经压了太久。

他正需要一场痛快的杀戮来平息他翻滚不息的血夜,这群荆羊能死在他豁延的刀下,也该感到荣幸了!

“随我冲锋!”豁延眼中冒着嗜血的兴奋光芒,灼热的鼻息如野兽般向外喷出,他提跨驱马,手持弯刀大吼道:“若有荆女,大家享乐!”

三百多匈奴骑兵跟在他身后,发出野兽般振奋的嘶吼,他们就像是夜幕里冲出的贪狼,牙尖爪利,贪婪的口涎还带着腥臭之气,有种近乎原始的凶蛮。

匈奴骑兵来得太快了。

快得就像是一片沉甸甸的黑云,以万钧之势向着孤岛般的营帐地飞奔而来!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石,如同避无可避的劫难。

豁延的马蹄,距离营帐地只余不到百步。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天幕中轰然一响,云层中闪过一道通天彻地的怒雷;耀目的白光闪彻天地,在雷声即将炸响的瞬间,这天地竟有那么一瞬,静得令人胆战心惊。

砰——

砰——

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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