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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69)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顾安南握着酒杯的手,攥得死紧。

热浪如有实质般弥漫到整座城池,白虹别庄也被笼罩在了扭曲的热浪之中;好似幽冥地狱翻覆,驮着牧州的恶魔要冲破地表撞出来一样。

“贫僧入城时,见水道里浮着五彩腻色,当时还不知是什么,现在想来,应当是石脂。”银烟和尚面色如死:“符大人用石脂和伏火做了火雷,埋在了德胜门下,要用这‘天罚’一举歼灭顾家军,是吗?”

零州孙青活着的时候,是符盈虚座下的第一狗腿子,他们零州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纵便他很会巴结,没点真东西,又怎么能打动符盈虚?

原来他们零州的“特色”,便是伏火;加以符盈虚高价从地下水路运来的石脂,变成了威力巨大的火雷。

符盈虚闭上眼,感受着热浪翻滚,那表情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享受了:“不错。”

火雷原料难求,造价极高,且一旦使用,杀伤不分敌我。因此世人虽然知道其威力巨大,却很少有哪方势力愿意使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这些东西来做烟花,做爆竹。

德胜门外的甲兵固然必死无疑,德胜门上的守兵却也绝没有生还的道理了。

曾华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呜咽,喊着弟弟的名字,恸哭出声。

符盈虚依然大笑看着:“银烟大师,怎么样?符某言而有信,这份礼物已经到了。”

“阿弥陀佛。”银烟和尚垂下了眼眸:“符大人,那上面也有你的兵,他们曾发誓追随于你。”

“大师这是嫌符某人杀孽太重了?”这肥胖得像座山一样的人压着美人的脊背站了起来,笑得得意又癫狂:“可这世人又何曾将我当做人过?!”

他身上的肉坠着他,甩也甩不脱,像此生罪孽的根源。

“我是私生子。”符盈虚目光越过跪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仿佛看见了时光尽头的什么人:“三岁时生了重病,好了之后,身躯就日渐庞大起来。我外祖家说我是妖孽,越发不肯容我,要将我母子赶出去。”

那时他还那么小,在下仆们恶毒的目光中知道了自己是个怪物;他不想连累母亲,每日只肯喝些雪水,有好几次饿得险些死过去,身躯却庞大依旧。

“再后来,我母亲因为生了个妖孽,被他们活活打死了。”符盈虚被肉挤住的眼中流下痴狂的泪来:“我不知怎么才能做个正常人,只好将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

百官已经细微地打起了颤,符盈虚的诉说和着曾华的恸哭,一种难以言喻的凄苦和怨恨涌上众人心头。

“我割啊,割啊……可是阿娘她不会再醒过来了。”符盈虚仰天大笑,泪水顺着肥硕的脸庞滑下来:“他们不肯让我死,说我活该是个畜生,不配做人,将我扔到了猪狗的棚窝里,在我脖子上系上绳子,要我自生自灭。”

那时他才有几岁?

他身后的老仆抬起了已经昏黄的眼。

“大师,佛说世人皆苦,你觉得我不把自己人当人——可这世人又是如何对待我的?!”符盈虚厉声大喝:“天下待我如猪狗,我必猪狗以待之!”

银烟和尚起身,安静地看着他。

“符大人,如今顾安南已死,你是否感到喜悦?”银烟和尚立在这场污秽的血腥里,无喜无悲地答道:“心在地狱,身便在地狱;无论你赢了多少次,你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你根本不知自己要的是什么。”

“我如何不知!我赢了,顾贼已死,再也没有人能同我争了。”符盈虚处在极端的兴奋里,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牧州是我的,永远是我的!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牧州都只能跪在我符某人的脚下!”

这一刻万籁俱寂。

牧州的文武百官跟着他们的上峰赢得了最终“胜利”,却在心中知道,顾安南这最后的“希望”一死,他们就走入了另一种绝境。

一种名为符盈虚的绝境。

“做你的梦吧。”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死寂般的时刻,符盈虚身后的姬妾中突然冲出一人,手持利刃朝他后心刺去!

“诸公!我为天下诛此贼!”

作者有话说:

万里求解业障,唯见五蕴皆空,而后乃知是心中魔。

第41章 风雪见白虹(六)

这一下十分突然。

那女子一声娇喝, 手中刀已然出锋,场中诸人俱乱。但符盈虚的座席本就比众人高出一大截,隔着十来级台阶, 一时之间根本就越不过去!

符盈虚胖大的身躯左支右绌,情急之下撞翻了桌案, 整个人重重地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汤饭酒水淋了满身;他一时之间翻不起来, 而那手持利刃的姬妾已在近前!

“是胡梅儿!是那个宠姬!”

“什么?!是女子刺杀?!”

巡防营的人一直就在殿外等着,听得里面乱了,却迟迟得不到自家上峰曾华的指使,便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强行破门, 刀斧甲兵冲不进这混乱的场面, 符盈虚却已经被扎了几道在手臂腿脚上,那老仆忽然转至幕后, 百官听得惨叫,有些体格好的想上前来“救驾”,却发现眼前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防线——

是原本在台中起舞的舞姬们!

这些方才还转着杨柳腰肢, 温柔如三月的美人,此刻却忽然人挨人连成了一片,连成了一道看似柔软, 实则坚不可摧的围墙。

没有任何人能越过这道防线, 冲进去救下符盈虚。

她们明知今日必死, 却依然半步未退。

符盈虚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其中一个武官大喝道:“贱婢!你们要造反吗!快些让开!”

“如今顾大帅攻不进来,朝廷也不作为, 咱们只能靠自己了。”打头的舞姬将鬓发拂至而后, 柔声道:“好叫郎君们知道, 你们肯跪这姓符的畜生,我们姐妹却不是软骨头。”

天下太平娇儿女,国破家亡真巾帼。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今日她们所穿的,可都是一身雪白的素衣啊。

银烟和尚肃目抬眸,用气音道:“这可是殿下的手笔?”

暮芸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符盈虚的怒吼与喊声,遥遥地与顾安南四目相对。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也不是我。”她情不自禁向那些女子走进一步:“那会是谁的策划?”

持刀的胡梅儿将符盈虚扎成了一个庞大的血葫芦,却没有一刀是致命的,她仿佛故意要让他感受这种痛苦。

她高举尖刀,英气的眉目溅上血液,如同眼边的灼灼小痣,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几乎是稳定的:“符盈虚,你任牧州太守总一十七年,强征民丁达十余万,剥削赋税三十三万两,豪夺田亩民女无数。”

栖芸楼的大门被巡防营在外面强攻,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震动。

“符盈虚,昔□□立国,言说非瓷暮二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你要的不仅仅是个牧州,我说的对吗?”胡梅儿用尖刀扼住符盈虚的手腕,扼住他血脉最深之处,在他喉咙间发出的“咯咯”声响中重复了一遍:“吾为天下杀此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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