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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60)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看来抓自己的不是寻常门户了。

兰兰能找到自己吗?她会向谁求助?

想来想去, 最近的应当就是章厘之章将军。但他在牧州也只有个总兵的壳子,单看这家敢动用兵员去大街上问也不问地劫掠妇女,便知道不是章将军能惹得起的人。

先自救吧。

正想着,马车厚厚的毡布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刺眼的光线从外面泼进来, 惹得暮芸不适地眨了眨眼,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已先被人拎螃蟹似地拎着身上的绳索给提了下去,同众女一道像盘子菜一样地给聚在庭院中央。

身边呜呜嘤嘤的声音不绝于耳,暮芸这才发现, 原来她们竟还不是第一批。

这些女子的年龄从十五六到三十出头不一而足,衣裳贫富贵贱都有,暮芸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共性, 只好先去打量这处庭院。

这里显然是后宅里的角院, 两面是抄手游廊, 一面是齐整的廊房;身后一处满月式的月亮门, 旁侧还支出了两支不咸不淡不开花的小梅枝来。

她被挤着站在庭院中央,抬眼一瞧, 看见不远处重檐亭露出的一个素色尖顶;抄手游廊之下, 更挂着湖绿色的大片帘幕。

“这地界不小啊。”她发丝里白玉般的耳朵动了动:“外头还有流水, 想来应当是有内湖的。”

简单古朴,素雅端致,看似大大方方十分低调,但如果仔细去瞧,就会发现这些栋梁木色乌黑乃是上好的云贵香楠,帘幕上素纹隐隐,风吹见痕,必定是蜀中的上等货色。

便是当初她皇宫大内的宝月殿,也未必肯这么大方地将蜀锦拿出来做围布,更何况这里只不过是一处下人出入的角院。

正想着,月亮门里穿出一个暗绿衣裳的婆子来,身后十数个丫鬟小厮渐次铺开。婆子居高临下,目光挑剔地从众女身上过了一遍,开腔尖刻道:

“打今儿起你们就是幻园的人了,从前的身份便都忘了吧。一会儿都重新起名,在身契上乖乖给我按了手印——告诉你们,可别不知好歹,能在这里伺候大人物,那是你们的福气!”

果然。

这里就是符盈虚那个大名鼎鼎的幻园!

众女当即哭作一团,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起身,勉强笑道:“虔妈妈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云牧巡按家的女儿,我父亲姓胡,咱们之前是见过面的呀。”

“奥,是胡樱胡小娘子。”虔妈妈眯起眼,似笑非笑对身后之人吩咐道:“一会儿给小姐起个好点的名,记住没有?”

小厮立即躬身称是,胡小娘子面如死灰。

暮芸的眉头则越皱越紧,简直快打成一个死疙瘩了。怎么,符盈虚府上的一个老妈子,竟连官眷的面子也敢不给?再说朝廷派巡按过来本就是监察各地的,到了地头竟还得给地方官上供!

胡樱咬牙流泪,小声道:“虔妈妈,我家给了你们符大人多少好处,就连我嫡亲姐姐也送到你们府上了!”

“胡小娘子作怪得很,”虔妈妈朝地上呸了一口:“你父驻守牧州三年,毫无建树,若不是有符大人撑着他的脸面,只怕他连跟朝廷上折子都没有脸!如今他没了,你就更该晓事些!这事连我一个婆子都明白,你却如此不懂事。”

“你呀,”她把胡樱的脸拍得啪啪作响:“就当是你爹的孝敬啦。”

巴掌拍在胡樱的脸上,暮芸不知怎地,却也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因为她发现自己可能真的知道这个胡大人是谁,因他有个“胡铁笔”的名声,暮芸对此人的记忆还格外深刻一点。

胡丹,字碧心,是隆和年间的进士——认真说起来,似乎还和那逆贼楚淮是同窗来着。

胡丹为人清正,一辈子从没说过半句假话,每每去地方上视察,哪怕是查出再细小的毛病也要如实上报,当真是铁笔无情,谁的面子也不给。想当初顾安南还是朝廷统领的时候,带兵出征,路上胡丹去了一趟,回来就报了个“行止不端”上来,言说顾安南身为一军统领,吃饭的时候还常常给士兵讲笑话,实在没有个做人家大帅的样子。

暮芸还记得那时看了胡丹的折子,自己笑得直打跌。

“如此混赖行径,日后怎堪尚主?”胡丹这小老头在折子里絮絮叨叨:“安南实为良将,然性情跳脱,将来难免祸患。”

可以想见,胡丹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向上逢迎,后来在京中被排挤得实在做不下去,他也没想着同流合污,只是自请降级,去地方上做个远派的巡按。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被朝廷死脑筋的制度给逼到了这个境地。

卖儿鬻女,就连命也没了。

暮芸高坐庙堂,虽然也知道大荆的各类制度已经十分不合时宜,但终归不过是芥藓之患;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意识到——

或许这已经改不了了。

一棵树烂到了根里,就算将外表修得枝繁叶茂,又能苟且到几时呢?

她不及深想,胡小娘子已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想这嬉皮嫩肉的小姑娘竟颇有几分悍勇,在众人都没有防备的时候照着虔婆子的老脸当空一抓,竟是一瞬间鲜血横流,就直接将她的脸抓花了!

好家伙。

不愧是常年斗争在后宅的女子,抓头发挠脸都是正经练过的。

虔婆子放声惊叫,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小厮们不知胡樱深浅,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受够了,牧州也受够了。”胡樱惨笑着逼近,瞧着像是疯了:“倒不如真叫那顾贼打进来,咱们大家一块死!”

虔婆子捂着脸,像只没被割喉割利索的老母鸡:“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打她几百板子,再给把她给我扔到鬼宅里刷夜壶!”

小厮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撸起袖子就要捉人,胡樱悲声恸哭,竟也不躲:“我好歹姓过一回胡,我爹不能好好做官了,我却不能给祖宗丢人,不能在你们这些腌臜货手里凭空受辱!”

暮芸眼尖地瞧着她里似乎握着什么寒光闪烁的利器,估摸着这位胡大人的爱女是准备抹脖子了——

“啊呀,何必闹成这样?”她掐准了节奏,巧妙地打了个哈哈:“不就是倒夜香刷马桶吗?这事我做得,不如我陪胡娘子去吧。”

众人只见一个身段款款的黄脸小妇人慢悠悠地起了身,一举一动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而且她的声音甘甜清缓,甭管是抓人的还是准备自尽的,竟然都齐齐静下来听她说话。

暮芸道:“我也不愿意插话,但不开口也是不行了。”

虔婆子缓过神来,大声骂道:“黄脸的东西,长得跟个黏米包子似的,闭上你的嘴!”

“黏米包子”半点不怒,笑吟吟抄手道:“是呀,长成我这样想必是不能伺候贵人了,去做这些活计岂不正好?我的身契呢?赶紧造一份出来我签了,这就做活去,别误了咱们幻园的工。”

虔婆子后面捧着纸笔的两个丫鬟连她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听她摆弄;虔婆子在幻园做着强掳女子的缺德事做了好几年,还从没见过态度好成她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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