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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37)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孙守君,我若是你,早在你喊着属下让他们放火烧议事堂的时候便发现不对了。”暮芸走到孙青面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之色:“我们这有个名叫张鸿的小军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孙青冲出外堂,一脚踹开了门,却只望到了山下熊熊的火光——那个方向,正是他三千精兵驻军的位置。

门外有一少年,逆着火光而站。

少年身姿孱弱,唇红齿白,费力地摘下盔甲对他一笑:“在下张鸿,失礼了——不过孙守君,下次可千万记得,莫要再在顺风处扎寨啦。”

孙青最后的希望就这样在他眼前被烧毁殆尽,他再也支持不住,伏地前跪,骤然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这一刻对于孙青来说,世界几乎是静止的。

他伏在地上,暗夜冰冷,暴雨如注,灼烧着他三千精兵的熊熊火光不但没有被浇灭,反倒是在风的催动下愈演愈烈,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听见了那边撕心裂肺的痛吼声。

他脸朝着地面,腑内剧痛,这万念俱灰的一刻,世界本该没有声音,可却仍然是该死的嘈杂。

孙青脸朝黄土,听见暮芸被仆下打伞护着,从他身后款款走来:“鸿哥儿,也不是我要多事,只是机会太好,不得不给你提个醒。”

那少年军师张鸿咳嗽道:“主母是说零州?”

孙青唰然抬头。

“主母和大帅想到一块去了,孙守君既然存着接管咱们寨子的心思,自然带得都是最好的人。”张鸿瞧了他一眼,用一种很平常的口吻答道:“零州空虚,早前送了主母回来,大帅便已经带兵往零州去了。”

少年军师在孙青几欲滴血的目光中轻轻巧巧地以手搭棚往那边瞧:“我算着时辰,他也该回了。”

暮芸:“能这么快?”

张鸿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孙守君那位守城的‘义子’早先便给大帅送了信,说他不堪折辱,只盼着能有机会为大帅效犬马之劳。便是今日孙守君不来发难,那位……小公子,也是要里应外合献城的。”

寨子里刚得了大胜,来来往往报信问事务处理的人极多,何三道士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便披上外袍开始驾轻就熟地接管琐事,甚至还有余力搭一句话:“是,所以大帅就是去接管,到了便回,自然很快。”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瞧了暮芸一眼,又心有灵犀地同张鸿对视,两人俱露出了些微无可奈何的笑意——

顾安南看着虽然混蛋,骨子里却不是个爱风风火火张扬的人。如今这样“归心似箭”,到底是为了谁?

反正不是他们老哥几个就是了。

暮芸着人又拿了把伞过来,自己撑开了,轻飘飘罩在了孙青的头顶。她没有看他,只用一种漠然的声音说道:“孙爱卿,平身吧,你来赴宴,竟连家都赴没了,也是可怜。”

可怜二字仿佛有刺,顺着孙青的耳朵灌进去,扎得他五内生疼。他手指陷进泥土里,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小和儿不会背叛我的,他不会……”

张鸿叹道:“孙守君,你那位义子原名苏和,他家世代簪缨,到他这里,虽然家世没落了些,却也仍然是清流门第——当初你初占零州,便将他弄入后帷折辱,只要还有半点骨气,还念半点祖宗恩德,都是会想法子求个解脱的。”

“零州苏氏?”暮芸眉梢微扬,垂眼看着孙青道:“那孙守君也不必伤心了。金风玉露千般好,与君终非同路人,本就是办不成的事,何必呢。”

孙青闭了闭眼。

原来今日这一场顾安南本就没想放过自己,他们两个各自出招,都是奔着弄死对方去的。

成王败寇,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暮芸,暮殿下。”孙青就着这个跪伏的姿势直起上半身,朝着他那已经做了鬼的三千精兵仰天大笑,笑得血水都从眼角留了下来:“你笑我功亏一篑,连家都没了——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笑我?”

他一手按着地面,腌臜的泥水顺着脸落在地上,这样扬起头时,活像地狱里爬了个判官出来,拿着个命簿声声责问:“暮芸,我孙青再怎么不堪,终究斗过一场。”

“可你呢?”孙青尖锐的笑声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巴巴地嫁到匈奴去,以为新姘头能给你撑腰,能为着你这么个新妇去打楚淮——结果呢?你前脚刚走!你的嫁仪还没出大荆地界,你那好皇帝,好侄儿,便都叫人给杀了!你们暮家的女人,便都在梁上拿一根绳吊死啦!”

何三道人眉头紧皱,指挥着周遭负责护卫的武士:“都是做什么吃的?把孙青带下去!少在这里污涂视听……”

“我说错了吗?!”孙青丢家灭族,好似彻底疯了,他倏忽起身,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出手如电,瞬间掐住了暮芸的颈项!

“殿下!”

这一下实在太快,姚谅等人发出惊呼,就连张鸿都跟着破天荒地紧张起来:“孙守君!大帅并没下令一定要杀你!你这是要自寻死路不成!”

何三道人连声催人去叫刀斧手,将挟制着暮芸的孙青团团围住,他本人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目光却一刻比一刻安静。

他口中催促,眼睛却在默默地注视着场中二人的动静。

“我没说错!”孙青一手挟持着暮芸,又哭又笑:“我什么都没啦,我是丧家之犬!但是暮芸,你也一样!你真以为顾安南是真心要护你?!他凭什么!大家都是反贼,难道若有一日他将江山打下来了,还拱手送还给你们暮家不成?!”

何三道人安静地站着。

那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即便芸殿下此刻就在大寨中,即便她仍占着主母的名分,即便顾安南就在她的身边——大家心里却都清楚,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皇室正统与大荆反贼,天然便是仇敌啊。

“就连同床共枕的人,也时刻准备着背叛你,无论你怎么对他好,那都是没用的。”孙青目光发直,仿佛看到了遥远地方的某个人:“与君终非同路人?哈哈,暮芸,你说得真好,说得真对啊,可你自己听进去了吗?”

孙青扣在她脖颈间的手转了个角度,指间发青,瞬间发力!可他的话却像跗骨之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你可知道,今日顾安南为何明知有诈,却仍然心甘情愿地往飞将峰上去?”

暮芸喉头微动,孙青却不用她回答。

“因为我让人给了他一个消息,”孙青哭着笑了出来:“我呀,告诉他,海汝峰还有一点遗骨,被人埋在了飞将峰上。”

海汝峰。

轻轻巧巧的三个字,像一滴水,骤然砸入万丈红尘,将暮芸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绪砸得寸寸折断;又像一方大鼓,震耳欲聋地在她心里敲着轰鸣的丧钟。

“想起来了吗?你以主母自居,殊不知在顾安南心里,你可是他的死敌。”孙青扣着她脖颈的三指瞬间发紧:“暮芸,你和我一样,你没有家了!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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