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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28)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何三快崩溃了:“快去吧!”

铁三石大踏步从后堂出门了。

何三转回身来,把脸埋在摊开的两手里深深吸了口气。

“老顾啊老顾,”埋在手掌中的脸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泣:“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这半壁江山是姓顾的一寸一寸亲自打下来的,他死了,江山就散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替代他。

此时此刻也唯有期待一个奇迹了。

何三慢慢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了灯火辉煌的正堂;这个道士军师仿佛自有一种变脸的技巧,就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何三进了正堂,对着里面起身迎接的两个客人一甩拂尘,单手结印笑吟吟道:“无量天尊,何三道人见过两位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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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山崖上,被议论惦记个不休的半瞎打了个喷嚏。

顾半瞎在黑暗中眉梢一挑。

铁三石八成是以为自己死了——不为别的,就为着自己跌落山崖的时候,听见他在上面撕心离肺吼得那一嗓子。

好端端一个八尺大汉,嚎起来端地是凄厉无比,以铁三石的德行,八成会直接带着一脸鼻涕眼泪哭到何三张鸿跟前去报丧。

也不知寨子里现在怎么样了。

“旁人如何不得而知,”已是个半瞎的顾安南狼狈已极,却越发觉得好笑:“暮芸听说我死,定是趁乱逃回长安去了。”

他一边摸索着辨别方向,试图从危险的断崖边上撤开,一边在心里盘算回了寨子之后该往哪个方向去捉那没良心的帝姬,虽不至于三步一摔,走得倒也十分艰难。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光亮,他心头一动,自己也不知是在期待什么,竟是飞快地仔细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桀桀!”

“光亮”似是被他盯怕了,唰然张开翅膀,鸮叫着扑腾飞走了。

原来所谓的光,只是一只鸱的眼睛。

正如何三所说,顾安南是个杀千刀的雀蒙眼,而且还是极为严重的那一种——平时黑天了之后,他所到之处总是要灯火通明的,旁人都以为那是他作为大帅的排场,只有何三知道,他只是不想当着下属的面摔个狗吃屎。

别说是黑天,就是稍微暗一点,顾安南都不大能辨别周围的环境。

基本上就是靠听。

但眼下这个环境实在是过于嘈杂了。

山崖下的惊涛,山崖上的劲风,丛林中百兽凄厉的鸣嘶,还有命运般唰啦作响的无数树叶枝干;这种环境对于一个半瞎来说,实在过于艰难。

不过这也没什么,顾安南早就习惯了。

他从小就是孤儿,天生地养,从来就没人娇惯着他,像这种没爹没妈的小孩,生下来就得学会自己摔倒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的速度还得快,不然就会被人踩。

这些道理顾安南都就明白,是以前半辈子争强好胜,事事不求人;雀蒙眼这事他谁都没说过,就连何三还是当年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之后才意外发现的。

说了又有什么用?难道还会有人给他点灯吗?

顾安南持刀探路的手忽然顿了顿。

其实……也是有过那么一个的。

十几年前的长安地下斗场里,他颈上带着拴狗的绳子,和其他斗奴一样,都像牲畜般被人囚在不见天日的赤铁笼中。

那一日他刚从一场格外血腥的斗场中撤下来,整个右手上的血肉都被撕烂了,但他也并不在乎。

贱命一条,早死早好。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地下奴场的尽头忽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温润的宫灯像个初升的月亮,忽然照亮了他面前的方寸天地。

入目是暖黄色的裙摆,而后是一双干净灵动的眼睛。

“哎呦贵人,您可真是好眼光!”“驯养”着他们的奴主在旁侧谄媚道:“这奴名唤‘黑将军’,往日里是最能打的!不过您来得不巧,黑将军方才同几条鬣狗打了一场,瞧着是要咽气啦,您再选个别的。”

她没走,反而蹲下身来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平视着瞧他。

少年坐在笼中,一腿平伸,一腿支着,他向后靠在笼壁上,带着点漠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开了口:“你叫什么?”

奴才主跟上来谄笑:“叫‘黑将军’。”

“嗳,”她没理那主事,只看着笼子里的人,像只小兔子一样蹲着探身瞧他:“你叫什么?”

“我叫……”少年张了张嘴,似乎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待他发现自己声音暗哑时,便烦躁地甩了甩烂肉般的右臂:“我打不了。”

奴才主也赶紧道:“是是,贵人选黑将军是赢不得的,他胳膊也废了,稍后我们就带下去处理了,您瞧瞧那边,还有更好的货色!”

然而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有想到。

这娇小的少女竟然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仗着身量小,忽然整个人都钻进了笼子!

她动作飞快,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奴隶主在外面呼天抢地,瞧着像是要晕过去了;她带过来的侍卫婢女也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那些侍卫纷纷亮出了雪亮的刀锋对准了彼时尚且年少的顾安南,仿佛只等着他碰她一下,就将他剁成一摊肉泥。

天知道黑将军也是“害怕”的。

因为那夜明珠太亮,她这个人也太暖和了。

地下拳场向来暗无天日,他又是个天生的雀蒙眼,认人都是靠听声音。

在这世上他第一个认清并记住了的面容,就是十二岁的暮芸;她离得他那么近,在盈盈的暖黄色光晕下,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只这一下,从此天地有声,万物浸色。

彼时的少年戒备地问:“你做什么?”

“买你,”少女暮芸樱唇轻启:“一会儿你替我打架,务必要打过陆家那庶女买的奴隶!等她输了,我就要她手上那枚翠玉扳指!”

“说过了,我打不赢。”少年提起右臂,蹙眉道:“为什么非要选我?”

她又往前凑了凑,几乎和他鼻尖顶着鼻尖,在地下斗场天天出生入死的少年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那颗又臭又硬的心还能跳得这么快。

“因为……”她噗地一笑:“你好看呀。”

好看?

小暮芸的婢女们快急疯了,在笼子外面又哭又叫,央求她快点出来;暮芸草草应了声好,而后忽然拉住了少年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那也是一只干净得像暖玉一样的手,洁净无瑕,就像是天上的云。

可这块云却偏偏落在了地上,拉住了腥风血雨中的他。

暮芸一手抱着夜明珠,一手拉着少年,竟然就这样直接将他拽了出来!带着一盏光,从那个本以为一辈子也逃不脱的狭窄笼口,让他一点一点地——

站了起来。

“尽力去打就是了,”少女暮芸一边安抚着她那些快吓疯了的婢女侍卫,一边将夜明珠放进了他手里,笑着说道:“你可以先想想赢了想要什么。人嘛,心里有盼头,自然就能打得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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