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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79)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楚淮身后,无数军士沉默地在雨中伫立。

只要过了这条栈道,崖州,牧州,九郡,整个南境都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敞开,以生命为献祭,以血肉之躯迎接自己这位新主。

他站在栈道的入口之前,恍然之间忽然感到,自己仿佛还站在照州的海边。

数十年人生风雨已过,此生志向未改。

他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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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从云层间落下,带起一片刺目的白光,无数紫电在天空中根系似地闪过,乌云穹盖般压住了丰州平原,如同历史的大手,将所有人都拢在了掌中。

传闻有神明可以分海。

如今丰州的平原上,双方士兵在雨中对阵,人墙组成的阵列几乎看不到边沿,正如同浪潮被强行分在两边;而两道“浪潮”看向对面的陌生人,气氛剑拔弩张。

他们并不认识彼此,却即将性命相搏。

顾军身着黑甲,在细雨中沉静地伫立,而对面的士兵却并非属于楚军的黄褐,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金色与白色交杂的混色。

是南荆朝廷的兵。

而在浪潮中间的开阔地上,竟然突兀地被放置了一座小亭。若有和暮芸一起去过吴苏的人在,就会很讶异地发现,这座小亭和当初她在渡芳口大船上使用的临时阁楼出自一家之手。

白溪音一袭锦衣,玉簪束发,端坐在小亭正中。他身前是一座茶台,广袖流动之下,小炉沸腾,发出细密的煮水声。

千军万马之间,他的面色显得十分从容。白溪音对着亭外金刀立马,满目萧肃的男人抬了抬手:

“顾帅。”白溪音抬手向身前的茶台一让:“请。”

顾安南骑在马上,白溪音端坐亭中,两个男人一静一动,一英武肃杀,一内敛儒雅。他们一黑一白,在这千钧一发的决战场上形成了极端的对比,却又有种天然的和谐。

黑甲将军打马绕着小亭踱了一圈。

他闲庭信步,雨丝沾染他深邃而深长的眉眼,胯|下马蹄每一下都踩在荆军紧绷的心绪上,生怕这位牧公一个不高兴抽刀给白首辅捅出个“透明心肝”来。

顾安南用的还是那匹陪了他许多年的杂毛马,这马已经很老了,可马蹄溅起的烟尘,却依然显得惊心动魄。

顾军这边也同样不轻松,当他们看到自家牧公下马站在小亭里的时候,也很担心那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白首辅会不会在茶水啊,熏香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下点乱七八糟的毒什么的。

白溪音同样在打量踏进亭中的人。对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身轻甲细而不密,雨丝在睫毛上汇聚成小小一滴,滑过他比旁人更立体深邃的面部轮廓。

负手站着的时候,身上有种近乎锐利的傲气,这是海汝峰用经年累月的教导赋予他的气质,旁人学不来也得不到。

电光擅彻天地,此时亭中的两人都没有察觉,他们看向彼此时眼底那一抹名为艳羡的目光。

“茶不好,太沉。”顾安南一撩袍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这要是让家里那个娇气鬼闻了,说不定要骂的。”

“时局不好,您也将就些吧。”白溪音垂下眼眸:“本阁还以为顾统领会问,楚淮人在哪里。”

轰然雷鸣,暴雨如注。

顾安南手中的茶盏叮一声落在茶台上,发出脆响,白溪音看向蔓延的茶水,终于展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牧公天下闻名,竟慌张至此。”

对方没有反驳,猛然拍案,将小炉带翻。他身后的数万大军应激般地抽刀出鞘,迅速变阵,转为了立刻便可以冲锋战斗的阵型。

反观荆廷这边,除了稀稀拉拉几个人慌张地喊了几嗓子聊作回应,竟是连个像样的阵战也摆不出。

“看来牧公已经猜到他此刻人在哪里了。”但小亭之中,白溪音显然还占据上风。这位如玉君子温声说道:“他在南境,在牧州。在你倾全军之力赶往此处的时候——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你的南境,很快就会成为几座死城。”

顾安南目光震动。

“何必呢。”白首辅将翻倒的茶盏带回来,重新注入碧绿的茶水:“早在你掳走我大荆帝姬糟践的时候,便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白溪音将最大的底牌掀开,等着看对方失态狂怒,他甚至做好了被顾安南挟持的准备,然而对面那个刚才还显得很狂躁的人却突然平静下来了,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怠懒的,英俊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哈哈,白家的小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呐。”顾安南凶戾的眉梢一扬,用一种骄傲得不得了的口吻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被我‘糟践’了的帝姬哪去了呢?”

第108章 清梦山河间(三)

她在装鬼。

鲁言鲁行兄弟将洛阳围成了一个铁桶, 甚至准备好了接受传闻中顾家军那名字离谱却威力惊人的“放我下来”炮。

当三万铁甲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滚石火油已经严阵以待,第一波负责发射箭雨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 各个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般。他们心里一清二楚,凭着己方这点战斗力量, 根本就和顾军不是一个量级。

如今黑甲军既然已经兵临城下,说明白首辅……多半是已经殉国了。

“听闻顾安南并非残暴嗜杀之辈。”暴雨落在了鲁言的脸上, 泛起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他听见雨声里还混杂着洛阳百姓慌张的哭叫声,沉默良久说道:“若实在无法抵抗……”

“兄长,若他连帝姬都能杀害,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鲁行弯弓引箭, 对准一眼看不到边的黑甲军, 只在弓脊之后露出半张坚毅的脸:“你我死战便是,打到最后, 活着的那个出城代百姓受降,然后自戟殉国。”

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说实话谁当皇帝他们并不在乎, 毕竟只要帝姬还活着,国号还能得以留存,大荆就不算彻底亡了。若是顾安南成了天下新主之后能整顿吏治还天下清明, 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大荆朝前面几任君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但前提是帝姬要在。

若她不在, 谁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火油准备。”鲁行瞄准了那悠然从战阵中策马而出的战将身影, 压低声线道:“以我响箭为令!”

因为长期处于镇守位的缘故,鲁行在中原战将之中的名声不算特别响亮。但很少有人知道, 他曾经和顾安南同出陆太师门下学习射艺, 是当之无愧的神箭手。

甚至因为有另一个学生的“没正形”作对比, 陆太师还格外偏爱他一些,将自己最喜爱的四石重弓传给了他。

锐利的箭尖已经找到了它的目标。

“顾安南本人……个头这么小吗?”旁边的鲁言手上一刻不停地过着战报,眼睛上还扣着个千里望帮弟弟观察情况:“而且这小腰是不是也太细了点!”

这将领身材颇为娇小,一身戎装飒爽非常,策马时那种利落又清贵的味道,鲁言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年死守长安时,他随在这位身后,看见她娇美的容颜在腥风血雨中分外沉静,明明身娇体弱,却偏偏把自己活成了长安的最后一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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