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62)
曾几何时,这句她话自己也说过——长兄猝然病逝之日,暮芸接过诛杀顾安南的虎符,也是这么说的。
暮氏王朝将断,可还有我。
正因为此,过去的一切温软时光一去不复返,她毅然踏上了一条光荣又残酷的荆棘路。
“放你走可以,但有件事我得说。”暮芸只着一件素色里衣,淡声道:“我呢,也不是真心要和钟褚成婚——已经提前给他下了剧毒。”
下毒?!
梁芝惊怒交加地回身。
传闻中手腕狠辣的帝姬笑吟吟道:“明天喜宴一开始,我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就得什么时候死,你信不信?”
梁芝上前一步:“你究竟想怎么样!”
“除非你帮我办一件事,”昙心从外面捧进来了钟府送来的喜服:“办成了,我不但不要他的命,还送他一场锦绣前程——你说如何?”
于是梁芝应了。
于是有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
钟褚是不是真的中毒尚未可知,梁芝却已经快要被卢三娘子下在擂茶里的剧毒弄死了。
她气若游丝,天地万物都凝成了一线,唯有钟褚一身大红的背影仍是清晰的,他背对着她跪在钟夫人身前,像一片此生此世触不可及的云。
为什么总是背影呢。
为什么这世道就是不允许他回转身来,看自己一眼呢?
她看见钟褚那么骄傲的人,竟然当众下跪,将所有尊严折断揉碎,压在膝下,一下又一下死命地给钟夫人磕头:“求母亲赐药。”
“我说过,让你处理了她。”钟夫人眼前阵阵发黑,抬起手指指着他身后濒死的梁芝:“褚儿,你这是要背弃我,不想做我的儿子了吗?”
梁芝心想,那怎么会呢?
帝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人这一生,终究要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钟褚的目的地就是得到钟夫人的认可,他不会妥协的。
可她错了。
“只要能让她活,我什么都可以做。”这口口声声要她自重的男人以头抢地,没有留出泪,却流出了浓稠的血:“即便不做母亲的儿子,没有这条命,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梁芝怔怔的,眼角落下泪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值钱,因为钟褚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她却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此刻因为钟褚和梁芝的出现,所有钟家的下人都乱成一片,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乐曲班子里头突然混进了一个有点脸生的琴师。
琴师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妩媚明丽的眼。
她打量着场上众人,目光明亮灿烂,整个人稳稳当当,好似一只幕后的翻云覆雨手。
“褚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钟夫人身后走出了一个和梁芝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由于服饰过于华丽,人们其实很难去注意她的面容。钟夫人拉过她,将女子手中牵着的赤色锦缎扯开,扔了一端到钟褚面前:
“这是楚淮的义女胡樱——是今天,乃至你此生此世,唯一要娶的人!”
胡樱?!
被古娘子带着混进来的昙心大惊失色,她站在古嫣的座席后面来回踮脚往前探看,心说该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胡樱吧!
她往前探身子的动作太过明显,险些跌倒,好在旁边的另一个侍女一把揪住她后领,直接将人提了回来。
“干甚,要不要我举你起来瞧瞧?”那个“孔武有力”的侍女嘻嘻笑道:“别再让人发现了!”
正是刚刚从城外折返回来的须卜思归!
昙心摸摸下巴,啧啧有声:“不对不对,你也瞧见了吧?虽然长得有点像,但那根本就不是胡樱啊!”
打从胡樱被帝姬从符盈虚手下救出来,她就一直留在牧州帮何三管账,同许兰儿一样都是很得力的副手。
胡樱虽然谈不上容色倾城,但眉眼十分清秀可人,跟了暮芸之后,眉眼之间还多了几分少见的英气——
可眼前这女子姿容平平不说,还显得有些木讷,除了五官略微相像,根本就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须卜哼哼两声:“再说了,牧州城如今被章兄弟他们守得铁桶一般,哪有那么容易就把人偷出来?”
竟是个假胡樱。
“这个楚淮义女应当是钟夫人临时找人顶替的,”坐在前排的古嫣将她们的讨论尽收耳底,向后靠了靠,以团扇遮脸轻声道:“反正楚淮也没见过他这个长大后的‘世侄女’,到时候只要将那位真的胡樱小娘子一杀——”
昙心愕然道:“那假的就彻底成了真的了!”
古嫣团扇一点:“不错。”
钟夫人这件事办得十分巧妙,她料定楚淮一时半会儿根本发现不了,还得感谢她帮忙把义女从顾军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真正是两面吃利,相安得宜。
真正的胡樱此时此刻只怕还在牧州老老实实算账,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你们中原人真可怕啊,”须卜抬眼望向天上的星辰,摇头叹道:“也不知道伊稚訾鸿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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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逐”到城外的伊稚訾鸿圆满完成任务,已经接到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了。
他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和马匹递到男人手中:“大帅,吴苏的几道关键城门今夜全部打开,水路也可以走,你换上衣服赶紧出发,见机行事吧。”
连着赶了十天路的顾安南点了个头。
他衣衫上满是尘霜,头发束在脑后,因为连日赶路的关系又消瘦了一些,越发显得高腰腿长轮廓分明。
颈下刺青森然,左眼下小痣猩红。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显疲态,大抵是权势养人,如今顾安南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威势也越发重了,真是个浑然天成的乱世雄主。
雀蒙眼大帅掏出黑纱将眼覆上:“里边怎么样?”
“联姻是假,骗重纹莲花印是真。”张鸿动作麻利地给他换上外衫,言简意赅道:“帝姬性命垂危,大帅速去。”
顾安南鼻子里哼了一声,放开宙沉,换了柄软剑贴身放好:“一天就知道在外边捞小妾,出了事不还得指望着我这个大夫人过来救?没出息的狗东西。”
张鸿不接话,就笑眯眯看着,见差不多了,便拿出昙心提前给他的一个哨子吹了一声。
鹤唳响彻天际。
玄裳缟衣的仙鹤从天边乘风而来,与当时千梦山上的那群鹤一模一样。
“好家伙,她收了个驯兽女,家里搞得跟百鸟园似的!”顾安南翻身上马:“弄只鸟作甚?”
“我也不知帝姬如今身在何处,”张鸿指着玄鹤笑道:“但它会为你指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一:
顾安南:“弄只鸟作甚?”
鸿鸿:“现在是晚上!不弄只鸟嘎嘎叫你能看得见是咋?”
小剧场二:
梁芝(十七岁,待嫁):“即便他用烙铁烫在眼下,过些时日斑痕也会渐渐褪下。”心疼.jpg
梁芝(二十七岁,已婚):“去问问老爷用的什么祛斑膏,快拿来给我试试!”嫉妒.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