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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110)

作者: 陈浮浪 阅读记录

他指着万难峰下张鸿的战船道:“都督你看,像那样的大船下面一般都有斥候用的探路船只,通常能坐五个人——只要咱们能把这口气憋住,拼死从水面下偷渡过去……只要突破万难峰转到那边的千梦山下,咱们就能绝地翻盘了!”

黄参将越说越激动,他们这艘船上刚好还有四个人,都是楚淮平日里最信任的亲卫;正当他想要借着火墙的遮掩清出一块水面带着众人逃生时,却突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黄臧峰,”楚淮一手拄刀,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念出他的名字:“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黄参将的眼珠动了动,热汗和鲜血一同滚落:“什么?”

“你受伤了,渡水之后也跑不远。”楚淮将自己身上的银甲卸下递给他:“你穿上我的衣服,在此自戟吧。”

黄参将怔在当地,整个人跟着船只波动起来,烈火烧到了他的袍角,他却好似一无所觉。

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瘦长汉子,半日之内几次被逼到死地,从来是只流血不流泪,此刻带着伤痕的眼角,却忽然感到一点被泪水冲刷带来的疼痛。

身外烈火焚寂,心中唯余寒凉。

“我从没想过出卖你,”他指着顾安南的方向,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却这么对我?”

“臧峰,你冷静一点。”楚淮目光里映着烈火,神情却近乎安静:“你的腿已经废了。就算活过今日,你也不能再从军了。”

黄参将还想再说什么,楚淮却道:“你的三个儿女,我会派人好好抚养长大。”

黄参将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他听懂了楚淮话中的威胁之意,感到万念俱灰。他跪伏在自己刚刚清理出的那一小片水面之前,看到了水里自己扭曲又模糊的脸。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那有名有姓的大将军身后,在那风光千古的帅旗之后,又有多少自己这样面目模糊,身不由己的人呢?

他不知道。

“楚淮,”黄参将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哑然道:“你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输给顾安南吗?”

楚淮不答,只将自己的轻甲递给了他。

黄参将笑了。

“罢了,”他横刀在侧:“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

言罢吻颈,动作干净利落,连血都溅在了水里,没给身后的兄弟们添一丝半点的麻烦。

楚淮眸光闪了闪,但也只闪烁了一瞬;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亲兵立即以最快速度调换了他和黄参将的衣服,又将随身携带的水囊倒空,以备在水下换气。

三个亲卫随着楚淮猛吸一口气钻入水下,与此同时,留守的那个亲卫立即双手托起黄参将的尸身震声道:“楚淮已死!放我等归家!”

顾安南在大船上听着,手掌在船栏上一拍,心中感到十分诡异——

即便是他已经做下了完全的准备,也知道楚淮此刻绝对没有任何生路,但以楚淮的本事,难道这么快就会被自己手下的小兵杀死?

一切会不会太顺利了点?

那死了的“楚淮”终于被送到了他面前,还不待上船的禾珏将尸体运上大船,顾安南就着漫天火光远远一看——

“按住那个兵!”顾安南大吼道:“那个不是楚淮!”

楚淮那亲卫目光立变,抽刀便刺,扎在禾珏手臂上;禾珏一声不吭,反手就是一刀。

亲卫的尸身落在河水中,禾珏抓着绳索三步两步冲上大船站在顾安南身侧:“在那边!大帅你看!鸿军师的斥候船被开走了一艘!”

好样的。

不怕你逃,就怕你藏着!

“你大帅雀蒙眼,看不见那么远!”顾安南兴奋地吼了一嗓子,提起禾珏衣领就要下船,朗声笑道:“去让张鸿备船!我亲自去追!”

大部队转移不易,楚淮也不会站在那里等着他,要是等张鸿那艘庞大的战船完整地转过身来,楚淮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张鸿很快将船备好,顾安南带着百来个亲卫以最快速度开始追击,为了弥补他这个半瞎看不清的缺点,还特意带了禾珏同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张鸿一边开始组织清理战场,一边看向顾安南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感觉……很不安。”

须卜思归打了个痛痛快快的胜仗,高兴得不得了,跳到他船上挎着他肩膀道:“能有什么危险?中原邪神的人都打没了!那边又是牧州方向,保管啥问题也出不了!”

张鸿还是愁眉不展,须卜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就放个鸽子去问问芸芸呗!”

“已经送信过去了。”张鸿手指抵在鼻子下面:“只望殿下快快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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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州暗巷。

暮芸骑在一匹小红马上,一手拢着只小小的灰色鸽子,一手是张被揉碎了的纸条。

“去叫昙心过来。”她的眉目隐没在黑暗中,语速飞快地吩咐道:“没时间了,要快!”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楚淮:“你穿上我的衣服,在此自戟吧。”

顾大帅:“说戟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敲啊!”黄参将(悲愤喷泪):“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尊重我一下好嘛!”

第64章 沙场秋点兵(九)

千梦山位于崖州与牧州的交界地, 是一个地理位置很特别的地方。

如果说崖牧两州的地形就像一个不对称的蝶翼,那么千梦关就是那个蝴蝶的“身体”。作为一座山峰,它很窄, 很小,山脚下有一片开阔地, 地外便是一年四季都奔涌不息的河水。

为了方便区分水系,大荆开国时, 便同时将这里作为了水路的分界点——从东方来的是愿江,从西北来的就叫淮雍河。

楚淮突出重围,从淮雍河上来,往千梦山里去;火光和厮杀声逐渐被甩在身后, 顾安南并没有追出太远, 就已经从胜利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心头一沉,发现这事情恐怕不对。

从楚淮逃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渔船开始就已经不对了。

“如果你是楚淮, ”顾安南突然问道:“你会往这个方向来吗?”

禾珏仍然兴冲冲满脸通红,指挥着众亲卫往楚淮那艘破渔船上远远地放箭:“嗯?当时他往哪个方向逃都无所谓,反正岸上行动方便, 我同须卜将军的伏兵也都是灵活机动随时可变的,能在哪堵到他就在哪打呗。”

“如果是我,”这里太黑, 顾安南已经看不见了, 他拿出那块黑布覆在眼睛上, 嘴角微微向下一沉:“我说什么也不会往牧州方向逃——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但楚淮就是这么做了。

禾珏嗨呀一声, 口中衔着羽箭,双手拉开重弓, 含糊不清地说道:“亡命徒, 头昏脑涨地乱撞, 今儿晚上月亮又不清楚,一时分辨错了也是有的——大帅你别闲着啊!”

别人或许会在惊慌失措中乱撞。

但楚淮会吗?

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窜上顾安南的脊背,他猛地站起身来:“停船!不追了,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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