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299)
寻常官员没人会对钱不动心的,如若有,那只是因为钱不够多。当面对成千上万笔只需要动笔评个良便能得到的钱财,又有几个监察御史会不动心呢?
于是短短两年间这等现象已然泛滥,将朝中无数重臣世家都卷入其中。
赵泽瑾写完一幅字,将笔放下,长舒了一口气:“是时候收网了。”
作为一个皇帝,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没有比他更懂的了。这世间大多数时候都不能仅凭是非黑白四字行事。
譬如说一个会贪二分利但将事情办到八/九分的官员和一个两袖清风却只能将事情办到五分的官员,赵泽瑾自然是会选择前者。
既然事情做到了,赵泽瑾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有能之人获些利。
但一个人的胃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贪得无厌。赵泽瑾虽严整了吏治却也并未紧缩到太过分的地步,实在是没有将他们逼到到枉顾法度考绩造假的地步。
可这朝堂之中竟然还是有这样庞大数目的大臣牵扯了进来,可见朝廷之中都是养了一群什么酒囊饭袋。
赵泽瑾冷笑了一声,有道是上行下效,皇帝自身便是德行不彰,办事该雷厉风行时左顾右盼、该和缓松弛时糊涂专横,才让这些人这般有恃无恐,认定法不责众。
可他偏要责众,不掀起一片风浪来又怎能让某些人破釜沉舟呢?
才入春,寒意还是往人骨子里钻,东宫烧的是上好的炭火,并无丝毫烟味。太子写了一下午放在外面乃是为万千学子追捧的字毫不心疼地扔向炭盆。
那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带着说不出的锋锐与浩渺之意,不像是一个太子,倒像是一个将帅的字,或者说,想得更大胆些,是一个野心无限的帝王的字。
火苗渐渐将字迹吞没,也将那“斗转星移”四字吞噬,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有什么已然在悄然酝酿之中了。
第二日,举报当朝吏部侍郎收取贿赂并窜通考核的官员祸乱朝廷官员评定法度的奏折便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大怒,令详查,三日内竟查出此案几乎牵连全境,朝中更是有三成官员陷入其中,吏部四品以上官员全部覆没,便是下级小官也难免牵涉其中。
一时哗然。
这俨然是另一种舞弊。
仅仅是京城周边的紧急检查,便足足有一成的商贾出身的新官是靠这个渠道坐稳了官位。寻常人寒窗苦读十年都未必能考取功名,上百年朝中都不曾改过的对商人的鄙视,竟然仅仅靠着赵泽瑾几次轻描淡写的对官场的清理和把控完成了。
别看这仅仅是一成的官位,看似不多,可一年中告老还乡的官员又有多少,哪里有那么多空位给他们?
既然没有,又不能凭空造出来,这些空出的官位是如何得来的可想而知。
人为财死,这些平日鼻孔朝天的世家权贵们便这般简单地同这些下三滥的商贾们踏在了同一条船上,牢牢地把控着可能上报给皇帝的各种渠道。
可惜,有一双一直盯着他们行差踏错的眼睛。
就这样,这些依然被赵泽瑾放过几次血的世家们终于在这次浩劫中被赵泽瑾架在了油锅上,这是要炖肉挖骨、彻底断了他们的根基了。
如今烈火烹油的世家基本上都有那么一两个在朝中掌实权,他们中有的主导了这聪明的开源之法赚得盆满钵满,早就陷入其中;有的自己已然足够呼风唤雨,还不至于靠这些带着铜臭味的商贾维持花销与体面,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将家族中参与这等事的不肖子弟交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不肖子弟自有心疼他们的长辈对着这掌实权之人施压,当家的纵然对着他们再不齿,总不能将老子族老一并扔出去自生自灭,一身“浩然正气”只好被逼着一起同流合污。
可见世家子凭着家族封侯拜相,到最后也必然成为家族的傀儡,“浩然正气”也只能穿肠过一过便罢。
每天都在有不同的世家被牵连进来,再如何迟钝,不过第三日作为老对手他们便也能反应过来这是太子搞出的鬼,于是便义无反顾地也将太子拖了下来。
若是这大多数人都被逼得开始违背法度,那么造成他们这般做的原因是否也应该被废除?
毕竟若是合理的话,怎么造成这般混乱的局面?
那么这局面是如何造成的?还不是太子他倒行逆施,残忍暴戾,非要断了朝中官员的生路。
随着越来越多世家被牵连进来,诸位大人们便也顾不得脸面,如同豺狼一般一人一口也要将赵泽瑾撕下一块肉来,朝堂几乎掐成了战场一般,彼此之间见着恨不得将对方凌迟三天三夜。
赵泽瑾便仿佛被口诛笔伐的不是自己一般,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些位狗急跳墙的大人们一个个瘦弱的文官竟在此时几乎有了武将的魄力,心中一片冷然:昔年边关被北燕一夜之间连破数城,都不曾见这些大人们像如今这般有魄力,当日若不是小瑜挺身而出恐怕迁都这事都该提上朝堂了。
光靠是非黑白四字管不了朝堂,可若是半分公理正义都不讲,这样的朝堂必将覆灭。
他执掌江山半辈子,大启的运势命脉似乎都已经镌刻在了他的一呼一吸之间,隐约间,他看到了巨龙如今半身的疮疤,似乎也看见了不久后蜕过皮焕然新生的巨龙龙吟之声响彻天地。
而现在,他只是低眉敛目,每日在朝上扮好一个被施加口诛笔伐一退再退连身都翻不了的太子便好,剩下的譬如说世家对皇权的步步紧逼自有皇帝想象。
是以赵泽瑾明面上愈发柔弱不堪,私下里牵扯进来的人物分量也越来越重,世家们也愈来愈疯狂,换来皇帝的愈发不满与打压。
赵泽瑾知道,这根线便是要断了。
终于,一个夜晚,当朝权贵自发齐聚陈丞相府上,陈丞相终于撕下了他那画皮一样不离手的佛珠,探出了一副森森獠牙。
权贵们已然用嘴将赵泽瑾鞭了一个时辰的尸,陈肃这一回没有袖手旁观,间或说上一说这官场应当有的一些规则与道理,再说一说这太子的不像话——他已然捏住了陈氏的把柄,便要将陈氏就此毁灭根基。
到了这时候,修佛没用了,需要的是站在一条船上的同仇敌忾,这样,他才能作为英王的代表,给诸位权贵一个承诺,让他们和他发出一个声音,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如今太子咄咄逼人,简直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此言一出,多人附和。
“从他之前南下办案我便觉此人终将为我等心腹大患,倘若诸位当日同心同德,说不准当日便叫他魂断当地,又怎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