炬火(80)
这是黎枳最为镇定的一句问话了。
其实刚才的动作不过几秒钟，但是在这片四方的昏暗里，黎枳感觉仿佛过去了无数秒，即使她有夜盲症，她完全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她还是能够隐约感受到叶昱钦的徒然放松。
是一种心被提起紧张半晌过后得到的久违松懈。
他刚才也在紧张害怕吗？
叶昱钦靠着身后的洗漱台，慢慢松开了黎枳的小臂，黎枳看不见，但他的视力却很好，不论是远望还是夜视，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来厕所除了上厕所还能干嘛？”
他的语气带了点笑意，有温度将这份黑暗破冰。
随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叶昱钦刚才可能是洗了手，刚才握住她的那块肌肤现在缀着一层水汽，有些湿漉漉的，厕所里总有一股子阴森气，现在黎枳感觉自己的小臂有些凉。
黎枳看不见，她估摸着方位，叶昱钦应该是靠在了洗漱台，所以她便自己靠在了身后的瓷砖墙上，在背脊贴近的那一刻，刺骨的冰凉感直接爬上她的脊柱。
黑暗虽然能够吞噬，但也能给人一种灰暗的勇气。
两个人都不再有动作，黎枳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叶昱钦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打火机，啪嗒的声音在静谧空间中炸响，橙红相间的火苗在黑暗中徒然乍亮，火焰从他的虎口中窜出来。
有了光亮，黎枳的声音紧了紧。
“高愈川要过来陪凌思敏。”叶昱钦简单答道，他仿佛丝毫不受这环境影响，神色一如寻常。
黎枳紧跟着问：“那你呢？”
高愈川是因为凌思敏，那你呢？
“高愈川来了，我就来了。”
火苗在黑暗中疯狂跳动，让人的视线恍惚。
黎枳今天的心情被憋了许久，问了几句都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也开始乱了。
“高愈川竞赛选物理，你也选物理吗？”
她把话题绕到了她今早就想问的话题上。
但是这话题又转的有些莫名其妙，还有些苍白无力。
叶昱钦的眼皮在火光下跳动一下，他垂下眼皮，一句话在他的嘴里滚了几轮，能够感觉到这句话是经过他的良久思考后才慎重说出来的。
他的眼尾有些暗沉，栗棕色的瞳孔将艳红的火光反映得澄亮，出口的嗓音有些低哑：“我选的是信息。”
一切尘埃落定了。
她想要问的问题，终于从他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了。
在听到自己早已确定的答案时，黎枳平静的不得了，反而，她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笑声在厕所里回荡。
打火机的火苗应声熄灭。
“我选的是化学。”
“初三你不是还参加了化学竞赛吗？挺好的。”
“但是那次化学竞赛我只拿了三等奖。”
两个人的对话在黑暗中进行着。
“但是叶昱钦，”她在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我最擅长的是数学。”
你最擅长的是化学，最后我选的却是化学，没有选数学。
蛰伏的罂粟在给人壮胆，在看不清的环境里，大家反而更敢于说出那些压抑已久的话。
在那身轻笑过后，黎枳的哭腔其实就已经忍不住了，整个暑假，她每天都在没日没夜地刷自己根本不擅长的化学。
竞赛没有选数学，仅仅就只是因为，她想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她想和他在一个竞赛小组里面，她也想他能够给自己讲一次化学题。
她想要的有很多很多，但最后，却根本不给她入场的机会。
多么荒唐，多么幼稚。
十六岁的她，多么幼稚，连竞赛的方向都会被一个悸动的男生所左右。
“叶昱钦。”
黎枳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过了好半晌，叶昱钦才回了一个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少年的声音却嘶哑至极。
周围潮湿阴暗，让人呼吸不过来，两个人都想要不停止地说些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叶昱钦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背脊微弓，手臂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崩得紧直。
似乎只要黎枳再说一句，他就会彻底崩溃瓦解。
但是黎枳却没有再说了。
或者说，她又能说什么呢？
说我喜欢你，所以我为了你选了化学？
去控诉他为什么不告诉她选了信息？
她凭什么？
即使叶昱钦告诉她选信息，她又能跟着去选信息吗？信息这类竞赛她从没学过，根本不知从何开始。
她和他之间，本就相隔天堑。
黎枳微微抬头，趁着停电，趁着黑暗，趁着她以为他看不见，悄悄抬手将自己的眼泪抹去。
但微微抽动的肩膀还是暴露了她的行径。
这一切，叶昱钦都看在了眼里。
他朝她走过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疯狂地想要解释，叶昱钦的手从洗漱台上挪开，掌心因为刚才的用力撑台面已经出现了一条红印。
叶昱钦朝黎枳抬起的手方向想要握去，在即将要触碰上的那一刻，黎枳的手臂又放下来了。
他的指尖只浅浅地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但就一刹那，炽热瞬间烧到两个人的全身，都仿佛触了电一般，又痒又麻。
但这样，他还是碰巧抓了个空。
门口的电门发出滋啦的声音，有人从外面将电门强行掰开了。
有人影闯了进来，那股子暧昧却又酸涩的氛围被彻底打断，厕所里瞬间涌入新鲜的空气。
叶昱钦没抓到的手臂，被谢戈抓到了。
谢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了黎枳，然后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走了。
叶昱钦听见谢戈担心地问：“你夜盲症现在还严重吗？刚才应该没吓着吧。”
黎枳摇了摇头。
原来她有夜盲症，所以刚才才会那么紧张。
叶昱钦后撤了几步，又靠回了刚才的洗漱台上，厕所的电门这样被人大敞着，有人经过，有人朝他这边看来。
幽长的眼睫掩盖住他眼底晦明难辨的情绪，额前的碎发彻底遮住他的眉眼，叶昱钦嗤笑了一声。
他第一次这么发现，他跟自己的这个小同桌，每次想要和她聊聊的时候，总能被人打断。
就是这么不巧。
就是这么没有缘分。
“诶？叶少爷你在这里啊，刚才找你半天呢。”高愈川双手揣兜走了过来。
叶昱钦没答。
高愈川少见叶昱钦这个模样，不禁起了点兴趣，他跟着叶昱钦一起，靠在洗漱台上：“咋了？我的叶大少爷？失恋了？”
“你都没失恋，我失什么恋。”叶昱钦没有动作，反唇相讥。
高愈川马上摇头：“别别别，别咒我，我还正在热恋中呢。”
叶昱钦扬眉笑了声。
高愈川继续感慨：“别说，现在不谈恋爱，等高中毕业了就是黄昏恋了。”
“嗯。”这次叶昱钦回应了。
青春的恋爱本就可以放肆大胆，恣意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