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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80)

这不是某个地方的问题,是整个大明的问题。

你要动这玩意首先挨刀的就是满朝文武勋贵以及天下读书人。

谁乐意拿起刀往自己身上割肉?有特权能过得那么舒服,你难道不想要?你不要这个好处,是准备让自己孩子去受苦受难?

还是苦别人吧!

过去一百年多年,朝廷也曾做过许多努力比如让各家的“义子义女”入户籍和真正的奴婢划清界限。

既然人都喊爹娘了那伦理上肯定得按真爹娘算你要是奸淫自家“义女”或者“义男”之妇属于乱伦大罪等等。

只不过随着岁月变迁这些努力反而让许多奴婢成了真正的“家奴”“世仆”——

既然是一家人那你的丈夫、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孙子自然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家生子知根知底,用着简直太让人放心了!

随着这些数量庞大的“家人”着手替主家处理各方事务他们逐渐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甚至自己都能带着几个奴仆在身边使唤。

他们就像是地方宗族的枝叶在钱权的滋养下旺盛生长逐步蔓延到各州各县各行各业。

所以,这玩意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人根本动不了。

更没那个魄力去动。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干得罪那么多人的事?

李东阳摇着头对儿子道:“这些还不是你能去考虑的事,你眼下还是先以举业为重。”

李兆先本想从李东阳这里得到点启示,听李东阳这么说不免有些失望。

只不过他并不习惯当面质疑自己敬爱的父亲,所以他也乖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小心思。

李兆先暗搓搓试探:“我可以邀文哥儿到家里玩吗?”

李东阳对文哥儿这小神童印象颇佳,笑着应道:“自然可以。”

李兆先见目的达成,高高兴兴地读书去。

出去玩是不可能出去玩的,他要待在家里给自己补补课!

今天看了文哥儿在《春秋》课上的表现,他心里也生出了莫名的危机感,总感觉自己要是不好好努力,下次被文哥儿“欺负”的就是自己了。

李东阳目送儿子离开,坐下思索儿子和王家那位小神童探讨的问题。

到底是年纪小,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倒显得他这个四十出头的大人有点瞻前顾后了。

才刚三岁出头就这样,也不知以后会成长成怎么样的厉害后生?

李东阳独坐许久,亲自研好一砚的墨,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今儿这篇文章不宜给旁人赏玩,纯粹是他自己想写下来。要是等他老了要是还留着的话,可以把它们编纂成集,留予后人传看。

到那时候他应当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待到关于蓄奴的文章写完,李东阳把它挪到一边风干,笑了笑,又提笔把儿子今日在顺天府学的见闻写了下来。

今儿这“两王之争”本就无伤大雅,即便王阁老本人知晓了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文哥儿这孩子实在有趣,赢了便开心得意,输了就说“我才三岁诶”,着实是把便宜都占尽了。

偏他还真是三岁。

就这岁数到顺天府学蹭课,竟也学得有模有样,这谁听了不得惊异一下?

孟夫子说得好,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么有趣的事肯定得写下来让亲朋好友开心开心。

李东阳文思泉涌,落笔就是一篇诙谐可爱的趣文。

搁笔之后李东阳对文哥儿也生出几分兴趣来,准备回头见上一见。

相关文章都写了两篇了,他要是不亲自见见以后岂不是会被人说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

他信自己儿子,别人可能不信啊!

这个必须安排上。

李家父子俩意外地达成一致。

王阁老家那小子却是灰溜溜地回了家,连出去玩都觉得没劲了,垂头丧气地进了家门。

就这么撞上了他小叔王承裕。

王承裕乃是王阁老最小的儿子,也是他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二十出头就把《易经》读透了,甚至还动笔写了本相关专著印成书送给亲朋好友。

可见他对自己的学问有多自信。

王承裕瞧见侄子一脸颓丧地从外头回来,微微讶异,敲敲侄子脑壳问道:“怎么了?和人抢戏子抢输了?”

王家小子脑袋被敲了一下,又想起在府学时文哥儿伸手摸他脑壳感慨的模样,不免愤愤起来。

若是旁的长辈,他肯定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对上年纪只差那么几岁的小叔就不一样了。

他立刻和王承裕说起文哥儿的可恶之处,说完还憋闷不已地怒道:“读书早了不起啊?幺叔你还七岁就能作诗,他只不过是会背几句《春秋》而已!”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下午的课比不过他以后还耍赖!

年纪小就了不起吗?!

王承裕听完事情始末,却没有站在自家侄子这边,反而由衷感慨:“确实了不起。”

才那么小,记性就那么好,上课不仅能听进去,还能回答夫子的问题——甚至反过来提出新的疑问。

这样聪明的小孩儿,着实无愧于“小神童”的名头。

至于判语不会写,那确实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别家三岁小孩字都还不认识几个!

文哥儿真要写出来了,那才是见鬼了。

再神童也不能神成这样啊。

王家小子有些气愤:“幺叔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王承裕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和个三岁小孩计较丢不丢人?”他拍拍侄子的脑袋,“既然你这么不服气,不得好好读书习字去?正好,我刚得了几份字帖,你拿回去每天临给我瞧瞧。”

王家小子:“……………”

不要靠近学霸,大的小的都不要,会变得不幸!

王承裕还真派小厮去取字帖送到侄子屋里,并表示自己现在还没功名在身,闲得很,每天都可以指点侄子,欢迎侄子多过来请教。

他侄子转身走了,背影瞧着比回来时更加佝偻,步履也莫名变得蹒跚,看起来悲伤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王承裕转道去寻他父亲王恕,先是关心了王恕的身体,接着才与王恕聊起侄子带回来的趣事。

王恕自己教出来的几个儿子都不差,可到了孙子一辈人多了,难免会出来个不成器的。

他听完王承裕笑着转述的府学趣闻,冷哼了一声,骂道:“他也就这出息,好意思和个三岁小儿斗气!”

关键是斗气都没斗赢,怎么看都是从早输到晚。

王承裕道:“这倒是不能怪他,他对上的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小神童。”

作为文坛弄潮儿,王承裕也拜读过李东阳那篇《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对里头聪慧机灵的王家小神童印象颇深。

王恕却是在地方上干了二十几年才一步步升上来的实干型能臣。

他踏入仕途后干过的职位有十几种,履历比朝中许多人要精彩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