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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298)

和尚本来就想找机会偷偷懒,也就一屁股坐边上听文哥儿讲话。

可不知怎地,好好的浴佛习俗经眼前这小子一讲,听着就感觉怪怪的。

什么叫给佛像搓个澡?

人家那叫做“请佛像浴”!!

给佛像搓澡的事,能叫搓澡吗?那必须得用个“请”字。

和尚双手一合,给文哥儿念了首《浴佛偈》,无非是“五浊众生令离垢,同证如来净法身”之类的。

文哥儿听得津津有味,积极追问:“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仪式!大师你每年浴佛时是第几个净法身的?”

和尚:“…………”

瞧这小子说得,跟问他啥时候净身似的!

而且瞧他混到出来骗吃骗喝,就知晓他在寺里的地位肯定不怎么高了。

这小子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怎地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戳人痛处?!

和尚冷哼道:“出家人岂能在意这等小事?先洗后洗都一样。”

说完他就不跟文哥儿闲扯了,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力求成为大兴隆寺澡堂的最佳搓澡工。

至少在搓澡这一块,他能胜过许多人,进而争取不当最后一批浴佛的人!

文哥儿看着和尚干劲十足的背影,转头和金生感慨:“干一行爱一行,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瞅瞅这人,骗钱的时候那么努力地忽悠人,当搓澡工的时候也这么积极进取。有这股劲头,干啥不成功呢?

金生嘴角抽了抽。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文哥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毕竟文哥儿不管是年龄还是长相都非常有欺骗性,他一本正经胡扯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在使坏。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换成自己被人问“你是第几个”,那他肯定也没法说出“我是最后一个”这么丢脸的话来。

何况文哥儿还一口一个“大师”地喊!

金生觉得自己有必要抓紧时间勤练武艺,免得哪天真遇到个恼羞成怒直接抡起拳头朝文哥儿动手的家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文哥儿哪里知晓金生正在为他以后可能挨的揍忧心忡忡。

他和金生扯淡一通,又掏出小本本记了几笔,王守仁他们就搓完澡穿好衣裳过来寻他了,一个两个被搓得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瞧见文哥儿气鼓鼓地看着他们,王守仁乐道:“可不是我让你在边上干看着的,是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搓澡。”

文哥儿道:“这么多考生一起搓,浴池都要叫你们搓下来的污垢给堵住了,谁敢下去凑热闹!”

王守仁浑不在意,反正他把自己全身上下搓得干干净净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他挥别一干熟人,抱起还在生闷气的文哥儿溜达回家。

看在王守仁洗得香喷喷的份上,特别好哄的文哥儿就不嫌弃他了,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亲哥牌座驾。

两人回到家,文哥儿就抛下王·座驾·守仁跑去和他祖母讲自己的澡堂见闻,说澡堂里那热腾腾的水汽都带上点熏人的味道了。

乡试真可怕!

九天不洗澡就这样,真不知道据说几个月都不洗澡的王安石得怎么搓洗才能洗白白!

文哥儿给他祖母介绍了一下王安石其人,说王安石不洗澡不换衣服,连同僚都看不过去了,约好一两个月一起洗个澡,轮流给王安石准备新衣服。王安石出来也没注意自己的脏衣服被收走了,穿上新衣服就走!

同僚戏称这事儿为“拆洗王介甫”。

岑老太太听得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的宰相!”

王老爷子道:“他那些个同僚倒是都挺好,还费心给他备新衣裳。”

文哥儿说道:“我怀疑他是近视眼,要不怎地连衣服被人‘以新换旧’都没发现!”

王老爷子奇道:“什么是近视眼?”

文哥儿道:“就是看东西不清楚。”他一本正经地给王老爷子讲了近视眼、老花眼是什么个情况,又问王老爷子有没有这样的问题。

王老爷子道:“我眼神好着呢!”

文哥儿道:“也是,您平时也不怎么看书。”

王老爷子听后吹胡子瞪眼:“怎么不看?我不看书能教出状元儿子来吗?”

文哥儿哼哼两声,当没听见。他想到一桩好玩的事,二话不说跑回去开始绘制视力表。

不知是不是被夸多了神童,文哥儿发现他逐渐想起来的那些记忆非常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只要他想的话他甚至可以把曾经见过的每一个物件都回忆起来,且几乎精确到每一个细节结构。

就差一双能把它们绘制出来的手了。

视力表却是没什么绘制难度,只要他能把握大小和间距就能等比例复原出来!

文哥儿哼哧哼哧画了半天,瞅了瞅自己的劳动成果,觉得非常满意。他先让他二哥和他弟弟妹妹有序地排好队,拿着个汤匙挡住一只眼睛测试视力。

这么小的娃娃,视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文哥儿在家过了把医生瘾,又感觉都画出来了不多用用着实浪费,第二天便揣上视力表跑去翰林院搞突击视力检查。

一开始是给翰林院的胥吏(他的学生们)测试,结果他们个个视力都挺不错,刚当上“小大夫”的文哥儿压根没有嘱咐他们好好爱护眼睛的机会。他正惆怅着,就瞧见李东阳他们下朝回来了。

文哥儿立刻拉着他们过来测测视力。

李东阳见文哥儿又捣鼓出新东西来,很给面子地过去测试了一番。

结果李东阳果然不愧是明中文坛大佬,不仅或多或少有点痔疮毛病,视力也略有下降。不过比起后世许多认连最大那几个视标都看不清楚的重度近视患者,李东阳的情况还是好很多的。

可见没有诸多电子设备荼毒,对人眼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李东阳起了头,且文哥儿还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说着“多嚼枸杞子”“多喝三及第汤”“多放下书和公文看看远处”之类的“医嘱”,大伙便轮流站到文哥儿指定的位置测试视力。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掏出他的小本本,在上头记录翰林院一干官员的视力情况。

比起平时大多在干跑腿活儿的杂役,文化人的视力果然或多或少都因为长期伏案工作受了影响。

尤其是翰林院时不时来个修书任务,整天不是抄书写书就是翻找资料,待久了确实容易落下一身“文人病”(痔疮和近视眼)。

文哥儿挨个把视力问题比较严重的人都叮嘱了一番,并建议视力下降特别严重的人去配眼镜。

宋明时期已经有眼镜出现,只不过样式比较古朴,而且配镜水平很一般,价格还特别贵,大多是位高权重、家境富裕的人才有门路弄这玩意。

一般人只要眼没瞎都不会去定制这东西。

那些个真瞎了眼,自然更不用去定制了。

不过面对文哥儿的殷殷叮嘱,大伙都是笑着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