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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22)

汪医士知晓这次看诊的主要对象就是王老爷子,笑着上前给王老爷子把了把脉。

本来他的脸色非常轻松,等摸清楚脉象后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汪医士乃是当世名医,见过的病患多不胜数,有些常见的毛病不必多问,一摸脉象就能摸出来。

汪医士又仔细地重新给王老爷子号了次脉,才斟酌着措辞与王老爷子讲了自己从脉象得出的结论:他这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的头疼有点麻烦,不是寻常那些忍忍就能过去的小毛病,发展个一两年说不准会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趁着现在病灶还小,须得及时着手调理才行。

要知道老人家一旦卧病在床,三五个月基本就没了精气神。

但凡能撑个半年都是周围人精心照料的结果。

王老爷子一听这话,又不大高兴了,就是顺便让这医士号个脉,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现在不治肯定后悔”。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两句,就被岑老太太截了话头。

岑老太太直接和汪医士商量该怎么调理。

王老爷子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文哥儿忍不住抬手去揪王老爷子胡子,这一气恼起来胡子就一抖一抖的,不揪两下着实手痒得很!

王老爷子:“…………”

这个混账小子!

唉,有点想大孙了。

也不知大孙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也真是的,说什么路途太远让仁哥儿直接住在岳丈的官署里,连过年都不让人回来。有他那么当爹的吗?

不像样,真不像样!

不管王老爷子怎么不乐意,岑老太太还是拿到了汪医士开的方子以及汪医士给的调养建议。

为了回报汪医士的尽心看诊,岑老太太甚至还让王老爷子把手再伸出来,让汪医士的孙子也上手摸摸脉。

文哥儿在旁边瞧见汪医士明显真诚了不少的笑容,感觉又学了一手。

要对人好果然是要投其所好,他们家不算大富大贵,要论诊金肯定比不过真正的高门大户。

他祖母就很会做人,汪医士既然带着孙子出诊,必然很看重这个孙子,能有人主动给孙子这么个学习机会,他哪会不高兴?

唯一比较受伤的,可能就是他祖父了!

文哥儿在旁边给他祖父一个“勇敢爷爷不怕困难”的鼓励眼神。

王老爷子:“…………”

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的,对上这小子这眼神就有点憋屈了。

相比于给他们看诊,汪医士给女眷看诊就比较讲究了。

时人都说“女病难医”,不是说女人生病的病情更复杂,而是世情太复杂。

明太祖朱元璋是个“家天下”思想很浓的人,也是个小农思想很浓的人,他规定男女大防必须严防死守,不能纵容破坏家庭安稳行为的事情发生。

女人看病这个问题,也衍生出许多复杂的条条框框,有些人因为从小受到的洗脑教育甚至宁死也不看医生。

面对这种棘手问题,医者们有着默认要遵守的规定: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

也就是说,你要隔着帷帐来望诊,看不看得出问题端看你水平如何。

诊脉也得隔着薄纱来把脉,摸不摸得准也全看你水平如何。

帷帐和薄纱再薄再透明都成,反正就是要有,绝对不能直接看直接摸。

文哥儿看得瞠目结舌。

女眷看医生居然有这么多讲究!

难怪会有人觉得这破病不看也罢。

多这么一重薄纱到底有什么意义?

汪医士轮流给赵氏、杨氏两人看诊,摸到杨氏的脉象时沉吟了一会,笑着恭贺道:“府上有喜。”

岑老太太没想到有喜的是杨氏,把杨氏打发去休息后又宽慰了赵氏两句,才去张罗人手给王老爷子煎药。

汪医士已被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去。

新客人走了,文哥儿便去看人给王老爷子煎药,不时还抢过扇子帮忙扇风,妥妥是孝顺孙子的作派。

只是他力气小,又没恒心,扇了几下便没什么意思,又把扇子还了回去,坐在一边嗅嗅他祖父要喝的药苦不苦。

王华回府去寻二老时,看见的便是文哥儿站在旁边的矮墩上给他祖父加油鼓劲:“不苦,喝光光!”

这小子第一次看家里人喝药,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儿明显正在兴头上,看向他祖父的眼睛直冒光。

甚至还大逆不道地威胁上了——

“不喝,捏鼻子!”

王老爷子:“…………”

这混账小子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瞥见王华从外头进来了,王老爷子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意思是“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文哥儿那跃跃欲试的架势,绝对是在期待捏他鼻子灌药!

王华掏出包蜜饯放在桌上打开,对王老爷子说道:“回来路上给您买的,您把药喝了吃上一两块,压压嘴里的苦味。”

文哥儿一看到蜜饯,顿时忘了当孝顺孙子劝祖父喝药,改为趴到桌沿眼巴巴地望着那包散发着清甜果香的蜜饯。

瞅一眼。

想吃。

再瞅一眼。

还是想吃。

他还没吃过明朝的蜜饯!

这还是弘治元年最后几天出品来着,再过小半个月就没啦,成弘治二年了!

王老爷子本来想说自己不稀罕这玩意,瞧见文哥儿那模样又改了主意,一口气把药喝完,抬手取了块蜜饯送进嘴里。

他在文哥儿期待的目光之中嚼巴几下,还真品出点儿十分怡人的甜意来,把嘴巴里的药味全被驱散了。

王老爷子见文哥儿目光又转回到剩下的蜜饯上,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它们重新包了起来,嘴里还慢悠悠地夸了一句:“这蜜饯不错,我留着送药。”

文哥儿:“…………”

可恶!!!

太可恶了!!!

作者有话说:

王小文日记:

弘治元年冬天,特别冷。

祖父,特别坏。

注:

①齐桓公与九九乘法表:出自《韩诗外传》

齐桓公设庭燎,为便人欲造见者。朞年而士不至,於是东野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使戏之曰:“九九足以见乎?”鄙人曰:“臣闻君设庭燎以待士,朞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贤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不及君,故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让砾石,江海不辞小流,所以成其大也。”

②隔帷诊之,亦必以薄纱罩手:出自明朝的《习医规格》

第15章

文哥儿被王华抱着往回走的时候,人还是蔫的。他长长地“唉”了一声,还特意往他爹耳朵边唉,务求让他爹关注到儿子吃不到蜜饯的伤心。

早有人去翰林院那边报信,提及王老爷子的病情以及文哥儿的表现。

名医果然不一般,一出手就能发现问题,王华觉得自己耐心等了三日果然是值得的。

对于全程都兴致勃勃的文哥儿,王华也觉得很值得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