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期而遇(28)+番外

作者: CalpisSour 阅读记录

正如陆期所料,外婆是急性心梗,护工发现的时候已经倒下了,尽管及时送去了医院,但连续做了近四十分钟的心肺复苏,一停下来心跳就跟着降下来,人也没有醒转过。抢救室的医生看到陆期来了,主动上前解释了病情,告知了既成事实的遗憾。

“老人年纪大了,身体各项机能都不如年轻人,现在心跳恢复不了……”

医生护士还在围着抢救,陆期远远瞄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外婆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呼唤与外力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一旁放着的心肺复苏机格外刺眼,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家属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医生出于义务会给病人用上那台冷冰冰的机器。

他冷静了许多,没有了来时的慌张,他左手被盛遇紧紧的握着,在亲人即将离世的这一刻,他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高大的盛遇陪伴着。

陆期打断医生的话,道:“检查报告和用药记录我能看一下吗?我也是医生。”

那医生见他情绪尚且可以,同行之间很多话不用多说,便让护士拿了一叠单子过来。

陆期一张张翻看过去,看到抢救过程中的用药记录,基本上该用的都用了,依然救不回来,那就代表彻底没希望了。

陆期再次回头,望向外婆的位置,抢救室里争夺过来的每一秒都被慢镜头无限拉长,他愣愣地看了一会,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医生说:“没办法了,别用打桩机了,太受罪,放弃抢救吧,我签字。”

医生点点头,对他的决定表示赞同,本来他就是想来劝家属放弃的,就算是上了“打桩机”也回天乏术。人总要面对现实,在急诊室,医护人员最怕遇上的就是失去理智、不断强调不放弃的家属,碰上陆期这样的,实在是太省力太好沟通了,连病情都不需要怎么解释,拿着各类单子一看就懂。

陆期接过护士拿来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与病人的关系——“外孙”两个字。

仅仅只是四个字,没有感情的一张纸,却耗尽了陆期的力气。亲手签下放弃抢救的文件,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无比残酷与痛苦,哪怕就算不放弃,外婆也不会回来,还要多受很多苦,这个道理陆期明白,但签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大到他几乎握不住笔。

明明下午还通过电话,外婆没说自己有任何的不舒服,当然现在想想,很大可能是外婆怕给自己添麻烦,没有把不适说出来,以为和平时一样吃点药就能好。外婆甚至还说,上次盛遇带过去的点心好吃,这周去看她的时候能不能再给她带一盒。

谁知才过去了几个小时,他的生活中就凭空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台风尚且还有预警,给人做足准备的时间,从天而降的意外却连声招呼也不打,突然出现在眼前,逼得人不得不去面对。

签完这张纸,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外婆了。

外面风雨大作,急诊室忙得不可开交,他站在陌生的郊区医院里,茫然无措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隐约伴随着其他病人家属哭嚎的声音。

他没有哭,也没有崩溃,他杵在原地,神色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呼啸而来的风穿过窗户、吹进了他的心底,吹散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有关于家的眷恋。

第21章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陆期常年在与这个词打交道,再加上亲缘浅薄,家里人相继去世,从小到大他参加过好多次葬礼,每次他都坐在与亡故之人最亲的位置上,捧着遗照,送他最后一程。

陆期想,他一直在送人走,父亲因事故去世,母亲得了绝症,外婆则是猝死,每一桩死亡都如此沉痛,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即便在他的记忆里,家庭并不温馨,总是伴随着争吵,但他从未想过,这个家是以相继离世的方式逐渐散掉的。

他不愿和人多提自己的往事,无论他怎么轻描淡写,别人总会投来同情的目光,他不想要这怜悯,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不像众人想的那么伤心,他只是感到内心被开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空空荡荡的,他的身边留不住一个人,大家都走了。

于是活着,彻底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陆期全程都很理智地办理完了一系列手续,盛遇跟在一旁观察着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怕陆期情绪崩溃,他怕陆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陆期没有,他做事有条不紊、井井有条,他在医院东奔西跑办理手续、联系养老院处理遗物、安排丧葬事宜,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安排工作一样。

盛遇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来的路上陆期是不安的,怎么一到了医院,面对救不回来的事实,竟然会这么冷静,冷静得像是一台机器。

破晓时分,他们踏出医院的大门,本该升起的太阳依旧被阴云遮得严严实实,天没有照常亮起,台风作威作福,风雨交织,势头一点不见小。

陆期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冷得一哆嗦,他向盛遇提议道:“买点东西吃吧,想吃点热的。”

经历了漫长的一夜,两人都是又饿又累。这个夏天他们似乎总是在经历这样的夜晚,上一次是遇上了医闹,这次是面对外婆的离世。

不得不承认,陆期这一阵子过得不太顺。

盛遇担心陆期是在强行忍着,忧心忡忡地说:“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陆期双手插兜,摇摇头:“没有那么难受,我好像……挺习惯这种场面的,虽然这话说起来怪怪的。”

盛遇听到那句“习惯”,心脏顿时揪着一般的疼,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呢?就算他是医生,每天面对死亡,但陌生人的生死与亲人的怎么能一概而论?他以前究竟是一个人扛下了多少?那个十几岁的陆期,被迫直面亲人死亡的陆期,该是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会长成如今这般冷静得令人害怕的模样。

盛遇想劝劝他,却无从开口,他深知,此时任何的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没有经历过陆期经历过的那些,他没办法说出陆期真正需要的安慰。与其说些无关痛痒的、无足轻重的话,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陪着他。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陆期下去买了豆浆和饭团。他和盛遇坐在车里,凑一块吃着便利店的快餐食品。

陆期盘算着之后还有多少事情要办,外婆走得太急了,他没有任何准备,连墓地都没挑选过,这些都是事,没有其他亲戚可以帮忙,全都要他一个人来做。

“外婆一直都是个潇洒的人,连走也走得那么潇洒,”陆期苦笑道,“仔细想想她算运气好的,没有经历那种生病了等待死亡的过程,她一直都很有精神,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一下子走的话,除了心梗时的痛,没有再受其他罪,算是老人最好的结局了。”

盛遇静静地听着陆期往下说。

“就是有点遗憾,没见到最后一面,”陆期轻声地说,“要是能有个机会,我们好好道个别就好了,她肯定还有话要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