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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芳(80)

段章氏吹吹茶沫子,低头笑。骗吧,骗到最后看谁吃亏。

只是虽说这灌药是她估摸着来的,只是让她睡着又不是害她。掐着指头算也才两天三夜,不算误事才对。不过之前听她叫得惨,婆子又说的凶险,她也心里打鼓,不管怎么说,给要生孩子的人喂安神的药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者真有什么妨碍?

段章氏盘算一阵,到底让婆子叫前门的人去请大夫过来,这下又是一笔钱花出去,心疼的段章氏直揉胸口。

大夫倒是好请,有那专精小儿妇科的药店大夫很快就接了来,听说是刚生下孩子的女眷,瞧着不大好,孩子也有些弱相。

大夫备齐药箱跟着过来,一进大门倒被领着往灶下脏污之处去。大夫掩鼻皱眉,既然都能请大夫,瞧着也不是穷困之家,怎么要生孩子的却被放在灶下?

看来这趟是没什么钱拿了。大夫直叹晦气,还以为是桩好生意。

进了屋子一看,倒收拾得差不多了,满屋子血污腥气令人作呕。大夫瞧见有人正往地上泼水,忙道:“湿气太重对病人不好!”

马婆子在一旁说:“是加了醋的水,清一清这屋子里的味!”又指着门前烂木头桌子上放的一大碗粗盐疙瘩说,“一会儿再洒点这个,除除秽气。”

大夫倒认得大名在外的马婆子,见她把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浸在热水里不停的搓,走过去瞧了瞧说:“……这孩子闷久了吧?”

马婆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哟,您看出来了!”

大夫笑笑,赶紧打开药箱正准备治,扭头一看旁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倒为难了,转头问一旁的下人:“……先看哪个?”

段家婆子笑着指着马婆子手里的孩子说:“自然先给我们小少爷瞧。”

马婆子教训那大夫:“先给哪个瞧?你傻啊!当然是小的先来!小孩子一个能熬得住?”

大夫连连点头,上前细细诊视一番摇头说:“悬啊。”

马婆子又瞪道:“还用你说?赶紧用药啊!”

大夫苦笑:“这么小个娃娃,怎么用药?”

马婆子手下不停,顾不上抬头,嘴上不饶人:“那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把这小子从他娘肚子里拽出来,再让阎王索了去?”

大夫蹲下细瞧,道:“瞧着倒像是足月出来的,只是在娘肚子里闷了会吧。”

马婆子不搭腔,有人给当娘的下了药,不闷着又怎么办?孩子又不会自己爬出来。

大夫想了想,写了个方子给等在一旁的下人,说:“这个方子熬得药给孩子搓身,手脚后背全身都得搓,一天能搓几遍是几遍,一刻不停最好。”说罢叹气,“听天由命吧。能熬过去会睁眼会喝水就算救回来了。”

段家婆子接了方子连声道谢,大夫又写了个方子,说:“孩子睁眼会喝水咽东西后再找我来看一次,这奶娘估计也要好好挑。”只能到时再用药。

马婆子要过方子瞧了眼点头说:“还行,不算差。”

大夫也不跟她计较,收拾了药箱转到另一头,一看倒吓了一大跳!炕上躺着的不知是人是鬼,十个手指头十个脚指头都扎着竹签,血污八糟满床都是。

大夫这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闷成这样,原来是当娘的晕了。靠近再一看,这是死是活啊?赶紧叫段家的人过来:“这人要想救回来,要用参!赶紧拿参片来给她含上吊气,我这边立刻开药!”

段家婆子一听,参?给她用参?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大夫还想说要是家里没有好参,倒可以去药房取来,他们店里百年好参也是有的。一抬眼看到婆子脸上的神色,哦,原来是不肯花这个钱啊。合上药箱道:“这人不用参先吊着气,神仙来了也难救。”

段家婆子陪着笑道:“大夫再给看看,想想别的办法?”

大夫一听就知道,这个病人赚不着钱了。主家不肯花钱给她看,他又何苦白作工?人也不用瞧,开了个不温不火的方子递过去说:“先吃着吧,能救得回来要看天命了。”说完提着药箱就要走,段家婆子赶紧拦着,说再去问问主家,转脸火烧屁股样的跑了。

大夫觉得奇怪,见屋子里这一家的下人都躲在屋外面,只好又溜到马婆子跟前问这是怎么回事。真有那可惜钱不肯救的他也见过不少,可这边不想救,那边又不肯放他走,这是为什么啊?

马婆子只笑,低头只顾着给小孩子搓手揉胸,大夫早知她是个什么样人,从药箱里翻出包不值钱的药糖塞给她:“甜甜嘴吧。跟我说说啊,都是一条街上的人,要是这一家有个什么忌讳的我也好避着点。”

当大夫的小心谨慎一点是应该的,要是这一家原本对这床上的病人有什么龌龊,他这开个方子说不定就当了别人的替罪羊。

马婆子接了他的礼,想着以前也得过他不少关照,别的不说,日后再有那趁着男人不在家出去偷腥的小媳妇找她拿落胎药什么的,还得找这个大夫。

马婆子勾勾手,大夫靠过来,小声道:“我过来的时候,这位……”扬扬下巴指着那头的小杨姨奶奶,“还睡着呢!”

大夫乍舌:“睡着?!”旋即反应过来什么会有那么多竹签子了,再一想,明白了,这女子产子前让人喂了安神的药!这就说得通了。这一家人的确是不怎么在乎这女子,只是先头喂了药,人要是真死了,回头有那好事的翻出来,也是理不直气不壮的。

大夫安心了,看来这门生意,还有得做。这个主家再不乐意,也要拿钱出来救人。哼着小曲转回那头,大夫安稳坐下,施施然打开药箱,一边给小杨姨奶奶拔竹签子一边给她上药,又在心里盘算店中还有什么好药一会尽可以开出来。这一家看着也算殷实,几两钱子只怕还舍得掏出来吧。既然笃定有人肯付钱认帐,大夫也不急了。

若是他救了一半这家赖账倒也简单,之前给产妇喂药的事怎么说?只怕这样提上一提,不怕收不来钱。

段章氏听婆子说大夫要给小杨姨奶奶用参,当时就叫了起来:“给她用参?没有!”

婆子不敢应,跪在地上头都不抬。

段章氏气得站起来在屋子里绕圈,嘴里念叨:“给她用参?我还没见过参长什么样呢?倒给她先用上!凭什么!”

躺在里屋养神的段老爷被她吵醒,一睁眼就觉得天地倒转,恶心得趴在炕沿上干呕半天才缓过劲来,外面段章氏尖声叫嚷让他头痛,高声怒叫道:“外面在吵什么!!进来!”

段章氏一下子像被掐住了脖子安静下来,缩肩低头的掀帘子进里屋,段老爷靠在炕头上脸色青白满头冷汗,指着她:“过来!”

段章氏陪着笑,倒了杯浓茶递过去:“还难受啊?要不要喝点醋压一压?”

段老爷斜眼瞪她,接过茶来漱口,把杯子塞回躬腰站着不敢坐下的段章氏手中,哑声道:“……吵什么?我这头疼得都快裂开了,你在外头不说好好为我分分忧,跟婆子吵什么?不觉得丢人啊?”

段章氏委屈巴巴的瞅着他,段老爷叹气,老夫老妻,段章氏虽然有些小心眼,可对他也真是没话说。又生了两个儿子,房中的人她也不拘着他,段老爷到了这把年纪,就想一家人好好的安生的过完这辈子,对段章氏倒比年轻时更宽容些。

扯着段章氏坐到身旁,拉过她的手按在胸口说:“我心口闷,你给我揉揉。”

段章氏就一下下给他揉胸顺气,段老爷闭着眼睛轻声问:“跟婆子吵什么呢?要是不好使唤就卖出去,你也是当了一辈子家的人了,跟个下人吵闹倒让人瞧了笑话去。”

段章氏就小声的说请来的大夫说不用参小杨姨奶奶就救不回来的话,抱怨道:“这参是谁家都能用得起的?我生浩平、浩方那会了不起喝口鸡汤,谁没生过啊?怎么到她了就要用参才行了?”

段老爷听着就睁开了眼睛,握着段章氏的手不让她揉了,叹气道:“我只问一条,要是这个妾真死在咱屋子里,老太太那边你要怎么交待?”

段章氏没话说了,可仍不服气,甩开段老爷的手没好气道:“哼!休要拿这话来唬我!别看老太太这么抬举这个妾!就是这会儿咱们在老宅,老太太也绝不会掏钱买参给个妾瞧病!”

这话段老爷倒真没法驳。他自己的老娘他还能不知道?这个妾要是真在老宅生,哪怕是二哥房里的人这会生完孩子要用参吊命入药,老太太也是绝对不会肯的。

老太太的心里,只有儿子孙子是要紧的,媳妇一点都不值钱。这个没了再聘也就行了,再说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没救回来也只是那女的没有享福的命。

就是儿子孙子,在老太太那里也要排个三六九等来。他们三房次子的妾,要是在老宅,别说参了,只怕大夫都见不着。

段老爷苦笑,握着段章氏的手柔声劝她:“这话,原不该我这个当儿子的说。但你说的也不算错就是了。”

段章氏见段老爷顺着她的话说,一时有些飘飘然。又看到段老爷一脸苦笑,想他在老宅那里也不得老太太的喜欢,一辈子也过得憋屈,立刻温柔道:“老爷,咱都搬出来了。以前的事就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