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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芳(42)

坐在她对面的吴大姑娘抿着嘴笑说:“你担这个心干什么?真是管家管出毛病来了?给了你就直管戴着,爹娘疼我们,这是福气。”她也得了一对凤钗,还比二姐的大些。

吴二姐说:“你就要出门了,爹娘多疼你几分还说得过去,我要这个有什么用?在自己屋子里戴着玩吗?”

大姐还要说,帘子掀起来,一个婆子进来说:“大爷来了。”说完回身给后面的人打帘子,一个清秀的少年人进里屋来。

敬泰过了年就十一岁了,模样虽还没长开,仍是一脸稚气,个子却蹿得快有吴二姐那么高,穿着件红色滚边的棉坎肩,里面是条淡烟青色的长棉袍,脚上一双硬底黑棉靴子,裹着一身屋外的冷风走进来,见了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规规矩矩的躬身行了个大礼说:“给两位姐姐道福!新年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吴二姐扔下手中的东西,说着:“借你吉言!过来我瞧瞧!”话音未落就要下炕去扯他上来。

敬泰知道这位二姐的脾气,听风就是雨,不等她下炕就紧一步上前迎过来把她的腿塞回炕桌下的小被子里说:“天冷,别出来了。我自己来。”说着把两只手摊开伸给吴二姐看,又把脸扬过去让她扳着仔细瞧,说:“我可记得你的话,天天都擦了油呢。”

大姐在一旁掩着嘴笑,吩咐丫头婆子送敬泰换的衣裳和鞋过来,再倒热水来给他烫脚。

吴二姐仔细瞧了瞧他的手,狠拍了下才说:“我是为你好!瞧你上回那手上生的冻疮,十个指头有一个好的没有?个个跟小冻萝卜似的!”

敬泰收回手装做很疼的模样吹了吹,又腆着脸贴过去笑说:“小萝卜才好呢,刚好拿糖醋腌了端来给你下饭吃!”

吴二姐拽着敬泰按到炕桌上照着他的背狠捶了几下!敬泰配合的连声哀哀叫。

等敬泰去旁边的屋子换了衣服泡过脚再回来,大大方方跟二姑娘挤在一块坐,见炕桌上堆着几样金首饰,跟刚想起来似的拍了下脑袋说:“我这猪脑子!跟你们带了几样玩意,这就让小子们拿过来!”

外院的小子当然不能进姑娘的闺房,由婆子从小子手中接过后捧进了屋,摊开一瞧倒让两位没出过门的姑娘们瞪大了双眼。

吴二姐看着这新鲜时兴铺了一桌子的各色小玩意问:“你花了多少钱?”

敬泰扶额叹气:“我的好二姐,你只管拿着玩就是,管它多少钱?”

大姐掩着嘴趴在炕桌上笑,二姑娘虎着脸说:“你有多少钱撑得住你这样花?”

敬泰趴炕头装死,吴二姐又是掐又是拧,敬泰只当背上趴了只小泼猫在磨爪子,号了两声抓着她的手说:“姐,你的手不疼啊?”

二姑娘气得无力,这小子一身的肉跟铁板似的硬,掐都掐不起来。

大姑娘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喘着气说:“他、他一身牛筋肉,你那小细指头能干什么?白累得自己手疼!哈哈哈哈哈!!”

吴老爷掀帘子进来,见吴二姐气得脸红,吴大姑娘笑得喘不上来气,敬泰腆着抓着二姐的手陪着笑模样,三个孩子闹成一团,像一窝里的猫崽子。

他心中得意满足,虎着脸上前按着敬泰说:“惹你二姐生气!该打!”又对吴二姐说,“打!爹给你按着他!”

大姐从炕头上扒拉出一个美人捶扔到二姐膝盖上说:“用这个打他!”

吴二姐又笑又气,闹得浑身没有二两力气,捡起美人捶照着敬泰的背上高高举起放轻落下。敬泰配合的喊了两声求饶,吴老爷大笑着放开他提到一旁,坐下看了看敬泰送给两个姐姐的新年礼,说:“就这点东西也敢送人?你也不嫌丢人?”

敬泰苦着脸说:“她们一人给我做了件衣裳做了双鞋,我送的回礼又是金的又是银的,吃喝玩用都齐了,大赔本啊!”

大姐和二姐笑得直不起来腰,吴老爷边笑边虎着脸说:“你姐姐给你的那是心意!不能这么算!”

敬泰一本正经躬身说:“爹说的是!姐姐们的心意多贵重啊!千金万贯也难买!我日后做生意也要跟姐姐们学,那客人一进门,我先说我们这店卖的都是厚厚的心意啊!您这钱要成倍的掏才够数啊!!这才是一本万利呢!”

吴老爷笑骂着上前拉他:“浑小子嘴里就没句正经话!让你出去学这些东西!”

敬泰软腰赖腿的在地上盘,不肯让吴老爷好好拉到身边去,尖着嗓子高声叫嚷求饶。什么青天大老爷饶命都出来了。

两个姑娘撑着腰笑得喘不上来气,吴老爷被他这浑样闹得也笑得快要说不出来话,一屋子里跟唱戏似的热闹。

一婆子笑着矮着腰掀帘子进来说:“姑娘这里可真热闹,敬贤小少爷在太太那里听见了,正吵着要过来呢!太太说,都到她那里吃炸年糕去!”

吴二姐一听就说:“得,也别让他过来了,这天冷再冻着,我们换衣裳过去!”吴大姑娘也使着丫头婆子拿外套过来,两姐妹下炕换衣裳。

吴老爷和敬泰说让两姐妹先过去,他们爷俩还有话讲,等婆子丫头跟着吴大姑娘和吴二姐走了后,敬泰站在门外看着她们走远,出了院子拐了弯才叫来他的小幺儿说:“看着门,要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小爷就剥了你的皮!”

他那个小幺儿谄笑着连连弓腰,口中连声道:“大爷,要有一个人能打小的眼皮子下溜进来,不必爷动手,小的自己就跳小春河去!”

敬泰冷笑着瞟了他一眼:“别光指着嘴皮子利索!”弹了下小幺儿的大脑门才掀袍子进屋。

内外屋两边门帘子掀开,窗户也掀开了缝,守门的小幺儿看到窗户掀开了缝,拢着拳头假咳两声,蹑手蹑脚走到廊下,背过身去不看屋里,打定主意只当亲娘没给他生耳朵。

屋子里吴老爷正站在茶炉前慢悠悠给铜壶续水,敬泰走过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跟两位姐姐笑闹时的嘻皮赖样,恭恭敬敬站在吴老爷面前。

吴老爷扬扬下巴:“坐炕上吧。”

敬泰应了声,坐下后才说:“段家那件事是真的?”

吴老爷冷笑了声,扔了通条说:“真的比真金还真!几日前那段家老宅把信送进这边的段家院,你娘送过去的那个丫头知道后,使了钱让人往咱家递东西给她干娘,她干娘去了趟回来,什么都说清楚了。”

第 32 章

敬泰奇道:“倒是个能干的。”

吴老爷啐了口说:“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只是她有这个心咱也不能亏了她。”

敬泰笑笑,又想起一个人来,问:“娘不是送过去两个吗?另一个呢?她就什么也没做?”

吴老爷对那个庶女实在是没一点印象,闻言只说:“可能是个没用的,且不去管她。”他叹了口气,对敬泰说:“敬泰,你是长子,本来这个家,我还不想这么早交到你手上。我原想着让你二姐帮你看两年,可谁知段家出了这个事,只怕她也帮不了你了。”

敬泰没接话,吴老爷之前让吴二姐先学着帮他理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明白这是吴老爷用来防着敬齐的手段。所以打心眼里,他倒真觉得跟这个二姐最亲近。一家门里五个孩子,只有他跟二姐是被爹另眼相看的,二姐就像他的一个帮手,只要站在那里,他就不算是一个人。

吴老爷看着仍是看起来跟个没长开的孩子似的敬泰,而他自己已经是个半截土埋身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业搁在这里,要是他有个好歹,这么大的责任落在敬泰的肩上,他能撑得起来吗?

他又想起二姐,多好的一个孩子。有她跟吴冯氏在,就是他有个好歹,她们两个有商有量的也能把这个家给守住,不至于在敬泰长大前被哪只野狗扒了去。

可现在他的盘算都落空了。长叹一声后,吴老爷说:“正好也是个机会,你也大了,不能再躲在你娘后头当孩子了,你姐姐出嫁后,你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敬泰心下发虚,嘴上不说,脸上却显出来。吴老爷见了,心急也没办法。他不能等到自己不行了之后再安排这一大家子怎么办,他要想在前头,都安排好了,哪怕他明天就咽气,这个家也不至于散了架子。

敬泰还是太小,敬贤还没有炕沿高。吴老爷嘬牙,可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只好拍着敬泰说:“你是大哥,底下还有两个弟弟,要知道上进。”

敬泰听到弟弟就不太舒服,他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娘身旁的敬贤,至于东下屋里那个齐少爷,怎么配称是他的弟弟?

那不过是条野狗!

他对敬齐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偶尔一见,竟让他惊讶的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像个大人似的在院子里转圈了!而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样。那是头一回,他见了敬齐觉得不痛快。这份心思藏在心底,层层累积,回头又看到了娘身旁还在牙牙学语的敬贤,两下一比较,亲疏立现。

敬泰心中清楚,对爹来说,那个敬齐也是他的儿子,可对他自己来说,那个敬齐是卡在他喉咙眼的一根刺,他早晚要收拾了他。

吴老爷半遮半掩的给敬泰说了些话就带着他去了吴冯氏那里,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掀帘子进去时就见二姑娘正拿了剪好的红纸年画往小敬贤脑门上贴,一个巴掌大的年年有余沾了茶水像门帘般挂在年娃娃般白胖的敬贤脸上,小敬贤抿着小嘴皱着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