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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庭芳(169)

胡妈妈从她这里没得着信,转头又去找红花想问出个究竟来。她带了东西特意去瞧她,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才绕到正题上。哪知红花也跟她绕起了迷魂阵,指东说西提狗捉鸡。气得胡妈妈没个办法,不等她还接着想主意,二姐叫她过去。叫过去了又不说话,只是让她在那边站着,二姐自看着账册喝着茶。过半晌了胡妈妈笑道:“奶奶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二姐抬脸笑道:“我这里横竖无事,叫着胡妈妈过来陪陪我呢。是不是累了?”

胡妈妈哪里敢说累?连忙摆手摇头。二姐笑着又叫小丫头给她拿凳子端茶来,笑说:“胡妈妈最是能干爽利的一个人,我一向都爱找胡妈妈说话呢。”

胡妈妈接了烫手的茶,不喝就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凳子上屁股都不敢挨着,半天就浑身僵硬。这二姐出了门之后人就软和多了,往常也多爱听她们的指点,到底是没嫁过的新媳妇胆怯。怎么回了趟娘家倒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胡妈妈在二姐屋子里被栓了两天,出来后再也不敢四处打听了,每天只乖乖的管着丫头和这一院子的大小事,红花和吕妈妈那边是再也不敢问了。

几日后吕妈妈把名册拿过来,二姐看着细细问了遍,翻到后面看到了荷花和明月的名字心中一跳,

吕妈妈也看到二姐盯着这两个名字看着不动,小心翼翼的说:“荷花和明月屋子里都没放人,只是明月那边有个奶娘养着孩子。”

二姐嗯了声,往后草草翻了翻就放下了,弄得吕妈妈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二姐又拿起了另一本,翻开看了两眼奇道:“这好像不是咱们家的人吧?”

吕妈妈勾头一瞧,笑道:“二奶奶既然要名册,老婆子就自作主张把那边的人也给记上了。”

二姐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个周到人。”

吕妈妈连忙笑道:“二奶奶快别夸我了,我这人粗笨的很呢!”心中倒是大定,看来这一手倒正好拍对了。

二姐翻了翻,见有段章氏屋子里的人,还有段老爷身旁跟的人,兄弟亲戚妯娌都用小标记标了出来。心中乍舌,这吕妈妈好长的手,好灵的耳目啊!

闲来无事二姐就拿着那本名册翻看,将其中十七八岁左右的男人都勾出来。她屋子里的米妹、七斤也都大了,总不能都像红花似的等人求到门前吧?既然不往房里放,早晚也要给她们找人家。

偶尔也找红花过来,让她从宝贵那里打听这些人的人品如何,家里怎么样。但段家这边的宅子到底不算大,年轻的人签了身契的不多,倒多数是雇来的。二姐一听奇怪道:“雇来的?”

红花笑道:“二奶奶可是觉得奇怪?这买个人可花工夫呢,倒不如雇了轻便。用的好了就签下长契,不好的就送回去。”红花没说出口的话是,这段家又不是多有钱,自然是能雇的就用雇的,要是都用买的他们也买不起啊。

二姐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不然就还找吴家的下人嫁丫头?那边好歹人是够多够选了。

不等二姐开这个口,红花悄悄道:“姑娘,能在城里给她们找人还是在城里找吧?不信你问问她们,是愿意嫁到城里还是愿意嫁回去?”

二姐倒没想到这个,不过也能明白。不管过得好不好,嫁到城里自然是好听得多。就比如她,日子过得怎么样且不说,只听说她嫁了个城里的人村里的人只怕都觉得她嫁得好了。

二姐见只有这两三个人给青萝选人家,又听红花说了这几个人的人品样貌,她自己就直摇头了。青萝那件事怎么着也要嫁个好些人家才成,旁的不说至少人品要好。家里就是穷些没有钱也算了,横竖她也能周济他们一二。可是听红花说,那几个长得歪瓜裂枣不说,成日里衣裳歪穿着着蹲在大门口扯闲话,什么都不会只凭一张嘴胡说八道。听说还有个爱喝酒的,有个爱赌钱的,还有个神神叨叨的专爱蹲街边听戏。

二姐叹道:“……这哪个都不成样子!”

红花见二姐挑得发了火,掩嘴笑起来。二姐问道:“你笑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挑人?”

红花笑道:“我是笑二姑娘,话说得倒硬气,挑起人家来跟自己嫁女儿似的!”

二姐拿了个枕头掷过去,骂道:“这回倒是轮到你来笑话我了?要不是你嫁得早,只怕头一个轮到的是你才对!”

主仆两个笑了一场后,二姐就先把这事放下了。就是要嫁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就把青萝送出去,她可是还想让青萝继续在屋里侍候的。

红花这边出去了那边就到青萝的屋子去了,见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缝二姐的衣裳,坐下拿了条袖子道:“你的手还是这般巧。”

青萝慌忙给她捧了茶来,低头道:“……我也只有这点本事了。”

红花叹气,把二姐给她挑人的事学了遍,见青萝听了脸色越来越白,道:“姑娘也是盼着你能有个好人家。按说你这样的卖了倒是简单,可姑娘却舍不得送你出去。费了多少工夫给太太求情就不说了,这次回去只问了张妈妈一个人的错,连我都放了回来,你就该知道姑娘在这里面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心思。”

青萝就掩着脸默默掉泪。

红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也不说逼你,之前你说不愿意嫁,姑娘也只是点点头。只是若你不肯嫁,自然就要被移出屋子。你自己想想,是愿意出去还是愿意留下来?”

青萝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被红花死死拉住道:“我今天来就是来给你出主意的!你跪什么?”青萝哭道,“求大姐姐替我求求情!我不愿意出去!”说着大哭起来。

红花眼眶也湿了,道:“你当我不知道?旁的不说,只说咱们院子里的那个明月,听说她的丫头就是生生让她给打跑的。咱们这些丫头谁肯拿咱们当个人看?爷们想往床上拉就拉了,太太们要打就打了,谁又能说一句?”

青萝听了又想起以前跟那卖了她的爹娘住一起的事了,每天只有两顿饭,一顿是咽下去划得嗓子眼痛的野菜糊糊,一顿是半个硬面菜窝窝头。有时站在那里没什么事就会突然挨上一巴掌,也有拿小竹板子照着手心打的,打得还不许哭。她小时候长得清秀,爹娘不会照着她的脸打,倒是常常不许她吃饭。用娘的话说,饿得没力气就不跑了。她小时候常常半夜跑井边去喝水,灌一肚子水来止饥。

进了吴家开始侍候二姐才知道什么叫人过的日子。她有鞋穿了,每天能吃饱饭了,也不再挨打了。

青萝想到这里抓着红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姐姐也是嫁了人的了,自然知道那些男人都是什么样的恶心东西!外面看着倒都人模似样的,拔了外面那层皮个个都是黑心烂肺!求大姐姐跟姑娘求求情!别让我嫁人!”

红花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对,把她拉起来拿帕子替她抹了脸上的鼻涕泪才问道:“……这嫁人又不是跳火炕?你怕的什么?”

青萝死命摇头不肯说,任红花再问也不说了。红花问不出来只好走了,转脸又去见了二姐。要搁以前她自然是自己先盘算过来去问张妈妈,如今再也不敢那么做了。

二姐见她出去又回来,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红花把小丫头都撵出去才小声把青萝的话学了一遍,忧心道:“我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只怕是……”她不敢说,只怕青萝早就不是清白身子了。这样要再挑人家嫁出去就更为难了,一上了炕还不什么都清楚了?就是二姐已经嫁了人青萝也没侍候过二爷啊,这事怎么都圆不过去的,谁有这胆子把屎盆子往二爷脑袋上扣啊。

二姐倒是早猜到了,青萝之前既然是养来做那种用的,想必那些养着她,或转卖了她的人也不会多爱惜,就是不能破身也有好多花样能玩。青萝进吴家门时是十四五左右,她后来说让爹娘卖出去是五六岁时的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熬过来的。

红花见二姐脸色未变,也不敢多问,只好接着说:“我看她那个样子是真不想嫁人,要不还是把她送走吧。这么着放在屋子里也不行。”

二姐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蹦出了个大胆的主意。左右一转念头觉得有些不妥,可看青萝这样也不能就这么把她推出去嫁了,只怕这边送出门那边就能收尸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她不能扭过头当没看到就算了。

二姐摆摆手让红花出去:“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她夜里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把青萝叫了过来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青萝跪下磕头道:“我都听姑娘的!”

她叹气,拉她起来道:“你也别这么说,我心里也没底。”见青萝只是低头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的模样,她知道,这丫头是个心硬的,自从她进了她的屋子后就只会闷头干活,从来不多一句嘴。几年下来,不说她能知道这丫头心里都在想什么,猜下八九分是不成问题的。

青萝是只求一口安生饭吃的人。要是把她随便推出去,只怕转脸她就能上吊投井去。

二姐叹气,要说屋子里的丫头哪个看着都没青萝硬气,可哪个真要卖出去了,都比青萝能干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