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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与杀猪刀(6)

谢征抿紧唇,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也没料到那只海东青蠢成那般,听到他哨音一个猛头就扎下来了。

樊长玉觑了一眼他的脸色,发现虽然依旧苍白,但整个人气色已比昨天好上不少。

她已习惯了对方沉默寡言的性子,把油灯放到桌上道:“幸好那猛禽并未伤人,楼下那间房的窗户得等大叔得闲再修了,你现在住的这阁楼虽窄了些,但也清净。”

谢征终于浅浅“嗯”了声,算是回应。

樊长玉端着面递过去:“煮了碗面,你将就着吃吧。”

谢征已经闻到了香味,铺在面碗上的那一层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散发出的正是之前飘出整条巷子去的肉香。

那味道勾得腹中的饥饿感愈盛,接连喝了好几天苦得令人发指的药汁和白粥,此刻眼前这碗面说是佳肴也不为过。

他道了声谢,接过面碗挑起一箸便吃起来。

面滑汤醇,用的不是什么好面粉,但此刻只觉比他从前吃的任何面都要好吃,铺在面上边的肉软糯弹牙,一口咬下去滋味更是香醇。

饶是他自诩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竟也尝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谢征问:“这是什么?”

樊长玉正准备赶回去吃自己那碗肥肠面,听他问起,便答:“肥肠。”

谢征挑面的手一顿,听到那个肠字,他心中就已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樊长玉看他似乎不太清楚肥肠是什么,说得更直白了些:“就是猪大肠。”

他脸色瞬间变了。

樊长玉见过不喜欢吃猪下水的,但这人方才吃下去的神情,也不像是觉着这东西难吃的样子,此刻脸色难看成这样,她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缘由,困惑道:“你怎么了?”

“没事。”

这句话答得有点艰难。

谢征不动声色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了那股反胃感。

樊长玉还惦记着自己的肥肠面,再不回去吃面怕是得糊了,便道:“那我先回去了,碗你吃完了放边上的柜子上,晚些时候大娘会上来收。”

房门轻响,接着是对方下楼梯的声音。

谢征看着自己手上那碗面,眉头紧锁,犹豫要不要继续吃。

他并非娇生惯养,从前行军艰难时,树皮草根也啃过,独独没吃过畜生的大肠。

猪大肠?那不就是装猪粪的么?

光是想想,就难以下咽。

但念及到自己这一身伤,这碗面又是这两日端给他的最有油水的东西。

谢征挣扎再三,终于还是重新挑起了面,僵硬往嘴边送。

天降大任于斯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还挺香。

-

这天夜里,一向鲜少做梦的谢征见鬼地梦到了救他的那女子,梦里那女子欢快地赶着一头猪,走着走着突然抽出一把大刀,划开了猪肚子,扯出一条长长的猪肠看着他道:“这就是肥肠,我做给你吃。”

梦里和梦外的猪叫声重叠,蓦地让谢征惊醒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隔壁的猪叫声还在嚎,谢征看了一眼窗外,天才蒙蒙亮。

不过楼下已经传来了动静,约莫是老两口起了,过去帮那女子杀猪。

想到自己方才做的梦,谢征脸色极不好看。

赶猪、杀猪、猪大肠……跟那女子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少不了少猪。

他按了按眉骨,重新合上眼,努力屏蔽外边尖锐刺耳的猪叫声。

再忍耐几日罢,海东青已带了信回去,他的旧部们很快就会找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这里了。

他会留下一笔丰厚的钱财给那女子和那对老夫妻作为报答。

-

樊家后院里,樊长玉已把猪用粗绳绑在了杀猪凳上,她随了她爹,一身奇力,几个汉子才能按住的猪,她一人就能摁住。

家中这条杀猪凳,不是木质的,而是他爹专门找人打的一张石凳。

把猪绑上去后,任猪怎么挣扎都挪动不了分毫,也省了摁猪尾的麻烦事。

又长又利的放血刀径直从猪颈下方捅进去,几乎没过刀把,尖利的猪嚎声瞬间没了,猪血顺着刀口流出来,石凳下方的木盆足足接了一满盆。

杀猪都讲究个一刀毙命才吉利,猪血也要放得越多越好。

过来帮忙的赵大娘瞧见猪血盆子,当即就笑开:“这盆猪血得够吃好几天了。”

樊长玉没应声,抽出放血刀,神色罕见地冷峻,脸上和袖子上都溅到了几点血沫子。

每逢杀猪下刀,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叫人轻易不敢靠近,大抵是杀生的人身上特有的那股子戾气。

放干了猪血,樊长玉解开绳索,把猪拖到烧着热水的大锅边上,舀起已经烧开的水把猪毛烫一遍后,才开始用刮毛刀刮毛。

长宁在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院子看,赵大娘道:“宁娘去外边玩,小孩子莫看这些,不然夜里做噩梦。”

长宁小声说了一句“我才不怕”,还是磨磨蹭蹭往外走了。

樊长玉刮完猪毛又用水冲洗了一遍,几乎没让赵木匠和赵大娘帮忙,自己就把猪拉起来挂到了院中柱子的铁钩上,再用开边刀将猪劈做两半。

一半继续用铁钩挂着,另一半则被她扛到用两张板凳架起的门板上分割猪肉。

赵家老两口看得目瞪口呆,讷讷道:“这闺女还真是随了她爹……”

樊长玉分割完猪肉,急着用板车拉去肉市卖,昨日溢香楼李厨子订的那二十斤肉便托赵木匠帮忙送过去。

她想了想还是给李厨子也装了些卤下水,倒不是图日后做对方的卤味生意,人家是酒楼大厨,她没那个班门弄斧的心思,纯粹是感谢李厨子照顾生意。

到了肉市,樊长玉算是去的早的,只有零星几家铺子开了门,屠户们正在往铺子门口摆今日要卖的猪肉。

有相熟的人瞧见她,不免惊讶:“哟,长玉也要把你家的猪肉铺子开起来了?”

樊长玉爽利应是。

她打开自家铺子紧闭了一月有余的大门,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切物件都还是在他爹生前习惯摆放的位置,不过落了一层淡淡的积灰。

想起爹,樊长玉心口一阵泛酸,知道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很快止住了情绪,打水来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才开始往案板上摆今晨杀的猪肉,昨夜卤好的下水她也摆了上去。

一直到辰时六刻,集市上才零零星星有了几个人来买菜。

樊长玉家的肉铺地段好,加上旁的铺子里站着的都是身形膘壮的汉子或大娘,她一个姑娘家立在那里,一些买菜的大娘似觉着她比较好还价,路过都会问一句这肉怎么卖。

樊长玉就笑吟吟跟对方说了价钱,又道今日铺子重新开张,买一斤猪肉送一两卤下水,图个喜庆。

大娘们一听说买鲜肉还能送卤肉,不免意动,大多都会在樊长玉这儿买块猪肉。

这刚一开市,就成了好几单生意的,邻近的几个猪肉铺子也只有樊长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