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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与杀猪刀(49)

长宁才五岁,在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

她沉默之际,谢征缓缓道:“这世上比鬼神命理之说更可怕的,是人心。”

樊长玉抬起一双杏眼,似有些困惑。

谢征精致的嘴角轻扯,话音里带了些嘲意:“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怪力乱神之事,国运之说都只是愚弄世人的,更何况命理之言。”

樊长玉仍是不解:“什么意思?”

谢征抬眸道:“一些人做了恶,喜欢用鬼神之说给自己做遮掩罢了。就如你方才唬那老妇的,说她是撞了邪摔的,老妇不知真相,心下惶恐便将信将疑了,但你我清楚,她是被松子糖打中才摔的。”

樊长玉垂下眼,好一阵才道:“我当然知道宋家拿出的命格之说只是为了退婚,但家中祸事频出也是事实,心中这才难安。”

谢征道:“你爹娘是早年结了仇家,不是惹了鬼神,你难安什么?”

樊长玉怔怔看着他,只觉这人嘴巴可真毒,不过心口那股郁气的确没那么堵了。

她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就是听了那些话一时难受,这股难受劲儿过了就好了。”

谢征半点不留情道:“谁让你难受了你就教训谁,同我说那些也就罢了,你若跟这老丈一家也疏远了,且看他们是难过还是高兴。”

樊长玉垂着脑袋,闷声道:“抱歉,之前是我一时冲动了。”

谢征睫羽在眼尾扫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神色这才明朗了些,道:“你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性,今晨回来被泼了水,不当场教训回去,反回来生闷气,出息。”

樊长玉沉默了一息,才道:“我听过一句话叫‘法不责众’,说是很多人犯了法,官府就不会所有人一起惩罚。如今畏惧我这天煞孤星命格的,是镇上所有人,在背后议论我的,也是整个镇子的人,我教训得了一人,还能教训得了所有人吗?”

谢征微怔,心底有个隐秘的角落因为她这番话,触开了一些尘封的记忆。

他自幼父母双亡,寄居魏府,自然也不是顺风顺水走到今日的。

被那人之子带人打断肋骨,锦靴踩着脸摁进一地血泥里的滋味,他迄今记得。

征战沙场,几经生死,用满背的刀疤斧痕换来的军功,只因他舅父是魏严,被人暗地里唾骂他堕了谢家门风,给人当走狗也不是没有过。

他抬了抬眸子,薄唇溢出几字:“那你还听说过一个词叫‘杀鸡儆猴’么?”

“人性本恶,你软弱可欺,任你再善良,也少有人拉你一把。你若飞黄腾达,便是当真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也有一堆人上赶着巴结你,你那个前未婚夫不就是么?”

樊长玉听着这些,再次沉默了下来,两手抱着膝盖望着铁盆里烧着的红炭一声不吭。

谢征轻扣着竹椅扶手的指节一顿,眸子半眯,话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刻薄:“还没放下你那前未婚夫,提起他又难受了?”

樊长玉抬起头盯了他一眼,心下正莫名其妙,随即才想起自己之前为了不让他误会自己对他什么不轨的心思,胡言说自己没放下宋砚的事。

撒谎果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点难受,他是考取了功名的人,整个清平县今年也只出了他一个举人,县令都捧着他,也怨不得旁人趋炎附势。人家确实是飞黄腾达了,我拿什么跟他比?”

谢征轻嗤一声:“不过一举人罢了,大胤一京十七府,每年要出多少举人?你那前未婚夫算得了个什么?”

樊长玉忍不住看他一眼,说:“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跟前可别说了,会被笑话的。”

谢征皱眉:“笑话什么?”

樊长玉觉得这人还真是没点自知之明,无奈道:“你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这般说人家考上了举人的……”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说那些是为了哄我开心。”

樊长玉觉得说这些有点矫情,抓了抓头发道:“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心里没真觉得有多难受,这日子始终都是自己过的,他中了举飞黄腾达是他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些趋炎附势踩我一脚的,说我几句也不能让她们从宋家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无非就是嘴碎罢了。”

谢征神色怪异道:“我哄你做甚,举人当真算不得什么。”

樊长玉一哽:“你当你自己是个大官呢?”

谢征闭嘴不说话了。

樊长玉心中好笑,想起他能识文断字,还会写时文,倒是替他谋划起来:“我觉着你也挺聪明的,写的字又好看,你这一身伤反反复复,大夫也说了要是养不好以后八成会留下病根,走镖那般凶险,你要不也读书考科举去吧,指不定也能中个举人,以后捞个官儿当当呢!”

谢征:“……我志不在官场。”

樊长玉叹气:“那倒是可惜了。”

她半开玩笑道:“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当了官,官职还比那姓宋的高的话,我还指望着你帮我给那宋的穿小鞋呢!”

谢征眉梢微不可见地往上一扬,说:“好。”

这么一插科打诨,之前的不快是半点没有了。

樊长玉想起自己还炖了鸡汤,道:“我瓦罐里还炖着鸡汤,这会儿应该已经炖好了,我去给你盛上来。”

起身时,瞧见他床边的糖包已经瘪下去了,她肉疼道:“我给你寻些小石子吧,今后打人可别再用糖果了,这东西贵着呢,多不划算!”

她下楼后,谢征盯着那几个装糖果的纸包,眉头皱起。

他不喜吃甜食,从前衣食住行也一向由底下亲兵打理,他的确不知这东西价钱贵贱。

她手中素来拮据,这糖既这般贵,她还给他买,只是因为那日她误会他喝药怕苦?

谢征心情有些复杂地合上了眸子。

-

两日后,郑文常带着官兵再次来到了临安这个小镇。

樊长玉得到消息后前去家门口相迎。

郑文常高居于马背上道:“镇上几桩凶案已查明缘由,的确是山匪所为。”

樊长玉听到这个答案心中就是一个咯噔,她道:“可我家中两次叫歹人闯进……”

郑文常打断她的话:“你家两次遇袭,缘于你爹当年押的一趟镖,传闻他那次押送的是前朝皇室的一张藏宝图。十几年前整个镖局的人都叫抢夺藏宝图的人杀尽了,你爹死里逃生归乡后才安稳度过了这么些年。近日崇州战乱,关于那藏宝图的事才又被人提了起来,有山匪查到了你爹的行踪,这才几次三番来你家找藏宝图。”

这个理由的确能解释这些日子临安镇上发生的一切怪事,樊长玉问:“我爹娘也是死在了那些山匪手中?”

郑文常皱了皱眉,避开樊长玉的视线道:“自然。”

得知了爹娘真正的死因,樊长玉心中还是有些沉重,想来爹当初教自己习武,又不许自己在人前动武,就是怕引来这些歹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