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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十五朵向日葵(8)

作者: 在水不禄 阅读记录

坑洼不平的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在夜晚,看不清前方的路面状况,很容易反应不及。

梅菲知道自己需要用上百分百的全神贯注,可她的脑中仍然嘈杂不休。

穿浅蓝色背带裤和黄色套头衫的女孩。

血管一样的落日。

前方忽然出现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碎石,梅菲狠狠拧过转向把,贴着路外侧的边沿蹭过,可后轮还是撞到了石块,车身巨震。

“她是不是忘了有我这个妈妈了?”

冰冷的、僵硬的手指。

未名市已经进入五月,但梅菲的手好像被冻僵了。

皮质手套完全贴合她手掌的大小,从指尖到指缝紧密地包裹着她,却让她想起了那些手指。

那些黏腻的、寒冷的、石头一样的手指。

无法挣脱。

梅菲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该死,她咬紧牙,用最大的力气抓牢了车把,暴力镇压着身体本能的抗议。

“她每天早上有没有乖乖吃鸡蛋呢。”

高速闪过的道路和四方浓稠的黑暗让这场竞速变得像一场噩梦,头盔下,她呼出的热气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心底升起绝望。

路太长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不管她再如何拼命加速,也赶不上终点的倒计时。

脑海里响起女人低沉又柔和的诵读,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不必为我哭泣……”

“因为……”

“世上的所有相逢……”

越野摩托的远光灯照到了前方铺满的鹅卵石。

梅菲低吼一声,捏下刹车。

冲上鹅卵石滩涂前,摩托的车速降到了可以承受的地步,打了几个滑后稳定下来。

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一辆面包车正磕磕绊绊又坚定不移地朝河岸驶去。

还来得及。

梅菲眼里放出了光。

她手掌发力,又将油门拧到了底。

越野摩托嘶吼着朝面包车咬去,宛如露出獠牙的猛兽扑向猎物。

两车即将相撞前,梅菲猛地从侧面跳下了车座。

高速的惯性将她在石滩上甩出去好几圈,幸而梅菲学过赛车,有熟练的跳车自保技巧。虽然在鹅卵石上连滚近十圈,但她的脊椎、肋骨、还有头部都被好好保护了起来。

陆景和给的高档越野摩托马力很足,面包车被硬生生推出去好几米,驾驶位的车门凹陷下一个大坑,里面的人估计是被撞晕了,车立刻停下。

刚刚发生了一场生死撞击的河滩重归寂静,只剩下被撞歪了脖子的越野摩托还死不瞑目地亮着灯。

寂静,无边无际的寂静。

如果盘古从来没劈开过天地,整个世界也许就会如此,混沌,同一,安宁,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梅菲听到了迈巴赫高速行驶时的咆哮。

有光打到她的脸上

她抬手掀掉自己的头盔,右手动一下都疼得要命,所以她用左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灯太亮了,梅菲只能眯着眼。她瞟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一刻不停地拔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来。

陆景和气疯了,他看到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时就明白了梅菲干的好事,一边狂奔一边攥紧了拳,手背青筋暴凸。

可等他跑到梅菲面前,还未发作,却被梅菲抢了先。

“先救人。车、那个车。”

梅菲的声音很轻,嘶嘶地抽着气。

陆景和唇角绷紧,扭头往面包车所在的方向跑去。

他拉开车门,又很快甩上,跑到车后掀开了后备箱。

他似乎愣住了,保持着一手搭在后备箱盖上的模样,久久地停滞原地。

梅菲凝视着他。

良久,陆景和抬起另一只手,缓慢又沉重地盖上了后备箱盖。

梅菲瞪大眼睛。

“没有人可救。都是尸体,装在塑料袋里。”

“他们估计是想毁掉杀人的罪证。”

他顿了顿,才道:“杨杨找到了。”

作为一具尸体。

冰冷的、僵硬的尸体。

越野车的远光灯太亮了,梅菲不得不闭上眼。

肾上腺素的镇痛时效过去,的疼痛一齐席卷而来,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陆景和在她身旁坐下,呼叫了救护车。

空茫的世界里,女人的诵读声再次响起,接上她方才朗读到一半的诗歌。

『因为啊。』

『世上的所有相逢。』

“都比清晨的露水还短暂。”

言语蝴蝶翅膀般震颤,掀起一阵飓风,仿佛一滴水落进湖面时荡开的涟漪,或者一颗恒星坍缩成黑洞时发生的爆炸。

梅菲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陆景和的呼吸声彼此交织,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两人。

寂静,死亡一般的寂静。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一场无梦的安眠,是一次纯白的归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垂怜。”

梅菲忽然开口。

“就像躺在一片白花苜蓿的海洋中一样。”

“你见过白花苜蓿海吗,陆景和?”

她睁开眼,陆景和背光而坐,目光冷淡又疏离,滴水不漏地审视着她,好像在说,人工智能也有母亲?

冷血的蛇一样。

于是她回过头,向在黑夜中无声流淌的河水继续讲述。

“是种路边都能看见的杂草。但如果有一整片,到它们开花的时候,会长成看不到边际的白色原野。”

“人在里面躺下,就再也找不到踪迹。”

她的右手手指剧烈地抽搐着,作为刚才强行使用的反噬。

梅菲重又闭上眼。

她开始后悔坐了起来,不然现在至少能自己握住右手。

她开始想念夏彦,想念他小暖炉一样暖和的手掌。

不知道是不是她将这种想念表现得太明显,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捉住了她的右手,不可违逆地将她的手指锢进了自己掌中。

梅菲僵了一瞬。

那手太凉,好像在十二月的雪水里沁过,某根指腹的坚硬抵住了她的骨节,在不住的痉挛中硌得她生疼。

银戒。

梅菲没有睁眼,就像陆景和没有出声。

河风轻拂,沾着潮湿的腥味,他们默契地当起了装聋作哑的石头,混进滩涂里成千上万的鹅卵石中。

好像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就能忘记这份生不逢时的温柔来之于何处,就能忽略这份大错特错的怜爱交予了何人。

他们的呼吸若即若离地缠绕在一起。

7. 七

▍灌醉他。

莽撞行事的代价就是,梅菲的右臂中度骨折,左右腿轻度骨折,浑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被架在担架上抬了回去。

左然眉头紧蹙,夏彦的脸色更是难看得仿佛天塌了。反倒是梅菲没事人似的,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在医院折腾一夜,她的右臂与双腿被石膏和夹板牢牢固定,浑身只有一只手能动,坐在轮椅上招手时,像只大号的招财猫。

梅菲被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逗乐,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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