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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十五朵向日葵(36)

作者: 在水不禄 阅读记录

“……别玩了。”

他低声道,将头埋进梅菲的肩窝,耳垂绯红。

梅菲睁开眼,惊讶道:“怎么,这也要收费?”

陆景和似乎笑了,鼻息擦过颈侧敏感的皮肤,很痒。

“当然。”

“那陆总这次要什么?咱们按老规矩?嘴唇,脸颊,额头,脖子,还是手腕?”

陆景和喉结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

梅菲感受着男人滚烫的呼吸,惊奇又好笑地发现,精明强干、叱咤风云的陆总似乎陷入了某种莫名的害羞中,正在学鸵鸟,把脑袋埋在她肩上装死。

她笑着推他:“痒,真的很痒,你先起来。”

陆景和却亲了亲她的侧颈。

“让我再抱一会。”

嗓音低哑柔软,像在撒娇。

他都这样说了,梅菲还能拒绝吗。

她收回自己被他抓住的手,揽住陆景和的肩,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安抚小猫似的。

她感受到陆景和的另一只手从她腰间滑过,同样地搂住了她。

晚上十一点,太阳终于开始落山,窗帘被映成了红色,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没人说话。哪怕明天就将面对他们谁都极其痛恨的分别。

也许无言和沉默是另一种最深沉的表白。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陆景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将梅菲放回床上,看了眼来电显示,蹙起了眉。

“你先睡。”

留下这句话,他匆匆离开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但梅菲没有照做,她从地上捡起兵荒马乱中不小心掉下去的《安徒生童话》,将床头阅读灯打开,翻到她方才没看完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又是那么清澈,像最明亮的玻璃。”

她想起了陆景和的眼睛。

那也是一片海底,深紫色的海底,比马里亚纳海沟更深,有活火山存在,火山口外生长着耐高温的硫化与硝化细菌,以及其他能在四百摄氏度的环境里生存的、堪称奇迹的生命。

“这位年轻的王子是多么俊美啊!当音乐在这光华灿烂的深夜慢慢消逝之时,他跟水手们握手,大笑,微笑……”

他本来也该如此,梅菲默默想。

众星捧月,身份尊贵,家庭和睦,陆景瀚会担起掌管和印的责任。而他则可以去当一个潇洒自在的艺术家,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纨绔子弟。

整日寻欢作乐、流连花丛,凭横溢的才华征服众人。直到遇到那个真正令他甘心臣服的人。

也许仍然是蔷薇,也许不是,这世界这么大,人口这么多,还怕找不到吗?

……如果没有N——物质,如果没有海奥森。

“不成,决不能让他死去!”

“她从那些漂浮的船梁和木板间游过去,一点也没有想到它们可能把她砸死。

她深深地沉入水里,接着又在浪涛中高高地浮出来。”

“小美人鱼在他清秀的额头吻了一下,把他透湿的长发理向脑后。”

“她觉得他的样子很像她在海底小花园里的那尊大理石像。”

“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等到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外,等到梅菲已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完了《海的女儿》,陆景和仍然没有回来。

她放下厚重的童话书,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拉开卧室门。

套房的客厅没有开灯,门缝漏进的夜风将薄纱窗帘掀起,混杂着鲜花与海水的味道,远方灯火朦胧,街巷歌声悠悠,如同一场梦境的幕帘。

陆景和站在阳台上。

他垂着头,手指搭在铁质的栏杆上,良久也一动不动,几乎与所有沉默的摆设融为一体。

那背影太过寂静,太过冰冷,太过缄默,如同一个人死后僵直的尸体,或者矗立在裂谷中的墓碑,又或者失落在海底的沉船残骸。

梅菲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站在这里。

仲夏节尚未过去,哥本哈根城中心的街道仍然人声鼎沸。而她自己正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等待着他回来,他却既没有加入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回到恋人温热的臂弯。

他将自己关在两边的热气都沾不到的地方,好像想自己冻死自己。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他本不该站在这里的。

他才二十四岁,他本该和菲尼亚斯一样,为讨到漂亮女孩的欢心绞尽脑汁,为画出一幅精美的作品得意洋洋,为今日天气晴朗而大呼幸福,为旁人的批评而愤愤不平。

脑袋空空,单纯又热闹,拥有大把大把的朋友,还有大把大把可以任意挥霍的时光。

从来不会感到孤独。

梅菲在身后十步之遥处凝视着那道背影。忽然红了眼眶,眼泪砸进柔软的地毯里。

她闭上眼,直到红痕褪尽,才重新睁开。

她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发生什么事了?”

陆景和慌张地抬起头,很快又垂下眼帘。

“……没事。”

“别骗我。”

梅菲执拗地盯着他。

陆景和没能抵挡住她灼灼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从来抵挡不住。

他撑在栏杆上的手指蜷起,又重新张开,他的心同时被哀伤、愧疚和恐惧煎烤,他不知道要如何讲述。

就连呼吸都好像变得困难。

“沈姨去世了。”

他默默半晌,才终于道。

“凌晨在睡梦中走的,早上护士查房时才发现,尸体都冷了,没有抢救回来的可能。”

“……她很慈祥,也很乐观,把我们几个都当孩子看。

虽然知道自己的病无法根治,也一直笑呵呵的,还总劝我们别担心,事情会有转机。”

陆景和突然失了声。

好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胸膛上,他嘴唇分开数次,都没能再说出一个音。

他想说自己由衷感谢她所给予的关爱,想说自己对她的离去感到悲不自胜。但他怎么可以,只要海奥森的药品仍然在生产,就还会有成百上千个沈姨。

而他是导致成百上千个无辜的人受伤甚至死亡的帮凶。

甚至他用这样自私至极的方式留下的人,他面前的人,也会在不久以后离开他——她也患有同样的神经损伤。

他留不住她,留不住她们,一个都留不住。

这个想法如剔骨之刀,正在将他凌迟。

梅菲凝视着他,凝视着他深海一样的眼睛。

那里面火山喷发,涌出上千度的火红熔岩,又迅速被无边的海水冷却,仅剩浓烟滚滚,在海面爆炸,迸出天崩地裂似的悲哀。

她移开视线。

“陆景和,你听说过多重世界理论吗?”

她忽然说。

“物理学家发现,量子其实都处于一种叠加态,而观测或者说选择则会导致其分裂。

空间似乎是无限的,因此每一次分裂都可以真实存在。”

“也就是说,不止一个你,也不止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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