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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你十五朵向日葵(12)

作者: 在水不禄 阅读记录

想到这里,陆景和手中旋转不停的铅笔渐渐顿住。

恍如隔世。

当时的他,虽然绝对相信老师审视画作的眼神足够犀利,可这份评价却让陆景和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亦有些不适。

怎么会像宗教?

最后,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琢磨的技法出了差错,遂决定放下油画一段时间,等脱离了当局者迷的困境后再重新审视自己。

没想到这一放下,他们平静的生活就迎来了转折点,巨变接踵而至,他接过了和印,便放下了画笔。

从此再也没能拿起来。

直到今夜。

陆景和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他便绕路去宁和探望了沈姨。

不知道是不是孤女寡母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即便N——

众人什么也没说,沈姨的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日渐衰弱。

陆景和本来已经签了支票用来预支她所有的治疗费用,以及资助杨杨到上完大学为止。

但杨杨已经没了,不久前宁和的研究员告诉他,沈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除了支票,陆景和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再陪她说几句话而已。

一件又一件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事情堆在心头,他独自驱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长夜一无所有,远处灯火琉璃,电台女主播唠叨着些毫无营养的鸡汤,惹人生厌。

他伸手扭过旋钮,咔哒一声,一切重归沉默。

车外欢歌笑语,车内落针可闻,陆景和自嘲似地笑了笑,摇起所有车窗,免得热闹漏进来。

寂静的空气重如深海,拥有一千零一百倍大气压的压力。

为了不被压得肝胆俱裂,他强迫自己去想些什么,什么都好。

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梅菲的声音。

“你不画画了吗?”

“那还挺可惜的。”

“因为你很违和。”

“自我束缚。”

陆景和冷笑一声。

她又懂什么,怎么敢大言不惭地随口评价。

可梅菲仍然在他脑中喋喋不休。

“很久很久以前,我妈妈告诉我,死亡是一场无梦的安眠,是一次纯白的归乡,是上帝赐予人类最大的垂怜。”

“你见过白花苜蓿海吗,陆景和?”

作为打发时间的对象,她居然超常管用,不知不觉就夺走陆景和全部注意力,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把车开到了未名大学附近,画室所在的小区。

来都来了。

陆景和把车停好,循着记忆上楼。

他的手指分明已经按在指纹识别处,却迟迟不敢抓住门把手,好像里面不是他的画室,而是刀山火海。

“自我束缚。”

陆景和嘴角抽了抽,终于推开了门。

回忆到此结束,男人烦躁地将手中铅笔扔下,笔尖斜着撞在白桌面,划出一道黑色的污迹。

他捏了捏眉心。

每一幅被捧到画坛顶峰的旷世奇作都是画家们用心涂抹的成果,有时候陆景和注视着那些画,仿佛还能看见百年以前画家们心头鲜红的血。

而不管他承认与否,他的血已经干涸了,就像坟墓中的干尸,腐臭枯槁,眼球、嘴唇和心脏早已被吃光,只剩一层烂皮包裹着枯白的骨骼,就连蛆虫都不愿在此繁殖。

活死人是当不了画家的。

陆景和叹了口气,站起身。

过段时间,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能卖的卖掉,能送的送走,还能腾出地方,他漠然地想。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手法之暴躁,称之为砸门更为贴切。

陆景和皱着眉头拉开门,一句『有何贵干』已经在抵在舌尖,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然是梅菲。

将近一月没见,这人竟然已经能自己站起来,正左摇右晃地立在他画室门口。

本应温婉大方的麻花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毒手,杂草丛一样乱炸,套一身黄白相间的小熊居家服,右手还粽子似的吊在胸前。

气势像来讨债的,模样却像逃难的。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陆景和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喝醉了?”

“我去了陆公馆找你,你不在。康伯也不知道你在哪,跟我说了好几个地方。”

梅菲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探头探脑地想钻进屋。

“这里是最后一个。可算找到你了。”

陆景和迅速敛去眼中的震惊,重又露出一幅喜怒莫测的模样。

他抬手撑住门框,用身体强硬地将梅菲彻底阻隔在了画室外。

即便他的灵魂如今已经枯竭,可它毕竟曾在这里燃烧,不是他人能够轻易踏足的地方。

“找我做什么?”

陆景和略微俯身,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谨记我的告诫。”

梅菲想起了他的『告诫』。

“你最好是真的蔷薇,你最好是。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比他死得更惨。”

与那时一样,他的唇角分明是向上翘的,眼神却冰冷幽深,含着/裸的杀意。

梅菲噗嗤一笑。

“我记着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找你?”

陆景和反而不明白了。

“什么?”

梅菲的笑容如同刚出生的婴孩般纯洁无暇。

“听我讲。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10. 十

▍酣畅淋漓。

数次尝试挤进门未果,梅菲瘪瘪嘴,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左手酒瓶重重磕到大理石墙面,陆景和几乎以为那玻璃瓶要当场碎裂。

“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哲学。”

“哲学是一群神经病用来折磨自己的刑具,他们发问,一刻不停地发问,行刑一般地发问,问自己一些永远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然后因此痛苦不已。”

“为了窥见真理,这些人不惜如此惩罚自己,但世人却常常将他们当成疯子。”

梅菲哈哈笑起来。

“你说,究竟是谁疯了。是哲学家?是这宇宙?还是世人?”

陆景和抱着臂打量她,觉得梅菲脑子里的芯片恐怕出了故障。

“还有科学,科学亘古长存,既不会朝生暮死,也不会朝令夕改。

科学是世界运行的规则和基础,是一切浩瀚与疯狂之下坚固冰冷的基石。”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值得被当成信仰,那就是科学。

但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呢,也许只是饲养员每天十点来喂食,我们这群火鸡记住了,便从此庄严地将『十点出现食物』写成物理学第一公理,如果有火鸡说:‘不,先生,九点也可能出现食物。’我们就把它吊起来烧死。”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该去找个教信一信。”

她拿起手中还剩半罐的酒瓶子,仰头灌了下去。

酒液从她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直到流进锁骨的凹陷,浸湿了小熊的耳朵。

“还有时间。时间只是物质变化的横轴,世上事物万千种,只有我们能定义时间。因为只有我们记得过去。石头能存在千百年,但这一秒的它与上一秒的它没有任何区别,不管有没有区别,都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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