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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纨绔不读书(84)

乃园里的吃食不要钱,平时都是糙米和煮菜,偶尔能加点荤腥。对于贫寒士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起码能够果腹,不用自己发愁。

齐鸢是过惯苦日子的,吃这些十分坦然,但齐家主仆向来养尊处优,饭菜无肉不欢,一年四时果子不断,平时喝的都是甜汤橘酒,就连待客的茶叶都是六安毛尖、极品雪芽或者齐府自己熏的龙脑香。老夫人对于蔬菜煮羹怕是难以想象。

齐鸢不愿给齐家人添麻烦,因此拱手道:“回祖母。山上的饮食十分清淡洁净,常有山鲜,很适合孩儿养身。”

老夫人一听,只当他们也能七碟八碗的,果真笑着点了点头:“如此就好。我还想着若山上清苦,以后就让人给你送饭,你年纪小,又经了大病,不费心些怕以后落下病根。”

齐鸢唯唯称是。

老夫人闲话叙过,又问了两句齐鸢的课业,这才说起正题:“算起来,现在距离府试只有一个月了。扬州府六县两州,单是参加府试的生童恐怕就要几千人。你虽然得了江都县的案首,但以前鸢儿名声在外,府试的主考官又是钱知府,依我看,你这次恐怕要被压一科了。”

齐鸢没想到老夫人会提到钱知府。老夫人的性格跟齐方祖不同,这位老人家从来不放无的之矢,现在提起钱知府,应当是要说些什么。

“祖母。”齐鸢思索一番,问道,“钱知府跟我们家有过节?”

“这事说来话长。咱齐家祖上原不是扬州人,家里也不是制香的,只是走南闯北贩卖些香料而已。”

老夫人缓缓道,“后来你高祖父去岭南进沉香,赶上那边五月大疫,许多人为了斗米卖儿卖女,你高祖父心善,便将原本买沉香的银子都散了出去。又见其中有位识文断字的老先生,并未染疫,但身边无儿无女,很是可怜,便将老先生带到了船上照顾。这位老先生临去前交代了自己来历,又留了一本香书给你高祖父,其中印篆香、熏佩香、凝合香,涂傅香以及佛藏诸香,样样记录博引详实,始末清楚。这就是咱家的制香之本了。”

齐家高祖父本就是贩卖香料的行家,因此对诸香习性气味极为精通,书里的合香之法又是一学就会的,因此他炼制的合香越来越有名。高太爷渐渐攒了些银两,在扬州落了脚。

后来子孙认真经营,便又将此业做成了世家买卖,也攒下了千亩良田,万万家产,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馋。

钱知府当初刚到任时,也曾登门拜访齐方祖,谁想酒过三巡之后,钱知府便提起自己的一位仆人,说那仆人是雷州人士,祖上有本香书被恶仆偷走,流落了出去。后来几经寻访,得知落到了齐家手里,因此有意告官,让齐家归还旧物。

齐方祖跟官吏打交道向来提心吊胆。一般遇到勒索拿要也都是捏着鼻子忍下,旁人要钱就给钱,要利就让利,从不敢惹怒他们。但是香方对齐家来说是立足之本,齐方祖哪能答应。

于是他当天便装醉,又使了点计策脱身。

钱弼彼时才刚刚上任,行事不敢过于张扬,因此这事便不了了之。直到前年,他又遣了媒人来。

“……那天我跟你父亲一看来的是官媒,便知道事情不好。果然,那媒人说是来给鸢儿说亲的。”

齐鸢正认真听着,冷不丁吃了一惊:“说亲?”

堂堂扬州知府,竟然要小纨绔做女婿?

老夫人叹了口气,心事沉重地来回走了两步,才重新在榻上坐下,蹙眉道:“当时我跟你爹也很吃惊。官媒只说知府家的女儿,但没说是哪个。我跟你爹哪里敢应?一则知府家女儿虽多,但最小的一个都比鸢儿大出五六岁。这年纪实在不合适。再者,咱家只是一介商户,知府可是朝廷命官,俩家门第相差悬殊,鸢儿又是出了名的不务学,知府如何就会嫁女了?这一出实在蹊跷。”

齐方祖很防备钱知府,又没有攀交权贵的心思,一想这事儿怎么都说不通,便以齐鸢年纪尚小,要专心科举为由将亲事拒了。

自那之后,钱知府再看齐方祖便如同仇人一般。

齐鸢也没想到钱知府竟然有过这样的打算,京城中倒是有官员认家婢为女,下嫁到别人家的。

知府要嫁的未必是真女儿,让人疑惑的是这人的目的:“钱知府看上我们家的香方了?他如今是朝廷命官,要这香方做什么?也要经商不成?”

老夫人也是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是你也是看到了杭州穆家的样子。穆家经商数年,哪能不知讨好官吏,打通关系?如今与知府关系交恶到如此地步,恐怕是早已被人视作了肉中钉,板上鱼了。什么勾结山匪,不过是官府捏造的借口罢了。杭州如此,扬州又岂是安乐之地?”

老夫人说完,拉了齐鸢的手,叹气道:“你爹原本想趁着海运,将家里的一些财物偷偷运转出去。这样今年吏部大考之后,钱知府能调走最好。若他不走,我们就早早举家搬迁。

当初我不愿你参加县试,也是因有离家的打算。没想到钱知府消息灵通,竟不让我们离扬了。你又恰好没考府试。伯修,只要他还当着知府,别说这一科,便是下一科,你这府试恐怕都过不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清明,有个题外话。

北方清明有互相送画卵的习惯,这个习俗自古就有,隋唐时最流行,隋朝时人们习惯把煮熟的鸡蛋染成、 “蓝茜杂色,仍加雕镂”,作为寒食节的见面礼。

第45章 吉凶环转

钱知府与齐家的恩怨, 起源于齐家香方,然而香方并非是齐家本来的物品, 所以若非必要, 齐老夫人并不打算让齐鸢知道。

但齐鸢读书太好了,竟然拿了县试案首。如今清明节在即,老夫人想到这孩子的处境原本就十分怜悯, 再一想若让他不明不白地府试落第, 自己的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才将事情始末告诉齐鸢。

齐鸢在听到这番话后沉默了许久。

只是他此时的心情并非慌张气愤, 而是一种面对命运重袭, 情景再现的哭笑不得——六年之前, 在谨身殿外, 杨太傅便问过一句同样的话:“只要圣上余怒未消, 别说这一科,便是下一科,你也不可能被取中。祁垣, 你当如何?”

齐鸢彼时心高气傲,虽然知道自己已经因言惹祸, 但面对自己尊敬的杨太傅,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

“前有符相十上春宫皆不第,学生年幼,别说一科落第,便是十科落第又如何?”他当时说完轻轻一顿, 吐露狂言,“更何况学生所学的是治世之道, 非事君之道。今日学生所言句句肺腑, 并无错处。”

杨太傅闻言大惊失色, 半晌后失望道:“如此,你……还是在家思过几年吧!”

忠远伯府内忧外患,齐鸢心气高,不愿意求人,果然选择蛰居在家,韬光养晦,一等便是六年。

他原想的是六年后自己乡试必定一鸣惊人,十六岁中举,十七岁中进士,到时候他仍是天下第一人。可是谁想造化弄人,六年后,他没等振翅便一命呼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