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884)+番外
如果袁绍想要诱使她的阵线松散,并派出马铠兵的话,她麾下的青州兵是训练有素,不会轻易上当了。
但那些混杂在徐·州军中,新败过的士兵呢?
“大将军欲令弓弩手何为?”
她恍惚了一下。
“不,”她说,“我亲自来。”
战场中想听到命令是很不容易的。
毕竟“听”需要分出注意力,而士兵做的是天下最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
他们的注意力经常只集中在自己面前那个人身上。
他们的眼睛里是他,耳朵里是他,甚至嘴里都是他身上溅出的血。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死了?很好!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他们没有察觉到对面溃退有什么蹊跷,眼里心里只有那个踉踉跄跄转身逃跑的身影——他们甚至连溃兵丢下的武器和旗帜都看不见了!
他们看见的是那些黑暗河边的同袍兄弟。
那些同袍的尸体就在枯草之下,冰雪之下,他们得不到慰藉,他们的亡魂得不到敌人的鲜血来祭奠,因而屈辱地无法开启他们下一段行程。
因此士兵们看见的不是冀州人的背影,而是一张张流淌着血泪的脸!
狰狞着,咆哮着!
——追啊!快追啊!
——追上他们!
——杀了他们!
——为我们报仇啊!
——为你自己报仇啊!
传令官在挥动令旗,队率在高呼一个个名字,就连远处的金钲也换了另一种急促的,要他们回到阵线上去的节奏。
可还是有人一心一意地向前冲,似乎要将所有的怨愤,所有的屈辱,所有郁结在灵魂中的血与泪尽皆倾泻出来!
当他的环首刀就快要够到那个逃跑的冀州人的背影时,一根箭矢自身后而来,射穿了他的胸膛。
当陆悬鱼回到她的大纛下时,轻微骚乱过的前军已经恢复了肃正的阵型。
她将弓箭交给身边的亲兵,神情那样平静,周围有人频频侧目,她好像也看不见。
司马懿看着她,心里奇怪极了。
……她像是石头雕成的,冷硬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平日里的将军。
可她巡视过前军的那几座军营,见过了士兵的痛苦与挣扎,她那样的人,怎么会一点触动也没有?
陆廉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声音很轻,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声音太轻了,轻到连司马懿都觉得那只是错觉。
【我曾想过,我要让他们都活下来,可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让他们活下来。】
【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
【你想哭吗?】
【我不会在战争结束前哭泣。】
那大概真的只是错觉。
因为当陆廉转过头来时,司马懿只在她的脸上看到睥睨天下的神情。
“我倒要看看,”她说,“袁本初究竟准备怎么交代那百马铠兵。”
第558章
冀州人的前军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们仓惶地跑到中军阵前,没有得到安慰,更没有得到道歉,他们被当做诱饵的事有些老兵猜到了,但当他们刚想指天骂地,发泄怒火时,军法官已经来到中军阵前。
前军溃败,中军便是最前线,寻常站在阵型后方观察每个人表现的军法官竟然跑得这样快,这样靠前,这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军官们不会说出口,老兵也就只能愤愤地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跟着自己的队率穿过千人小阵中间的缝隙,向后军而去。
他们要清点人数,还要挨个检查逃跑时是否丢掉了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如果丢掉,就要按照军法挨个打上几十军棍,而丢旗的旗兵更有杀头的危险。
有谩骂与咆哮自后方传来。
“若有援手,我们说什么也不会逃的!”
“我们那一队只剩我一个了!其他人都战死了呀!”
“那些青徐贼子明明不比我们人多!为什么他们都将中军压上了,我们却没有!”
“我不服!死也不服!你们高高在上,用了什么狗屁计谋,倒要我们当诱饵去死!”
“我们便没有父母妻儿吗!”
军法官利落地拔刀出鞘,一刀砍断了那个骂得最大声的士兵的头颅。
他的头颅圆滚滚的,在地上滚了滚,眼睛却还圆睁着,像是惊讶,又像是怒极。
荀谌微微转过头,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未戴头盔,以一顶束髻冠束发,冠上白玉蝉轻薄得几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皎洁清丽的微光。
这个面容俊美的青年谋士忽然开口了,不是向袁绍或传令官,而是身旁的亲随。
“换几个雄壮些的鼓手。”
“是!”
鼓声雄浑浩荡,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向战场滚滚而来。
于是再也没人注意到那些受罚士兵的命运了。
太阳从初升渐渐至高天,又慢慢下沉了。
冀州军终于缓慢后退,让出这片战场,并带走了一些离他们比较近的伤员,顺便给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伤员补个刀。
他们来时如海潮,退去时也一样的壮观。
有鸣金,有殿后,士兵们一步步后退时先持刀,防止对面哪个杀红眼的扑上来,临走还捅自己一刀。而后双方阵营里都会传出阵阵弓弦绞紧的声音。
距离拉开,又到了弓手干活的时候,这波退可以阻断对面假意撤退,突然冲上来的企图,进也不亏,属于不射白不射的范畴。
几波箭雨过后,双方后退到了三百步外,前军还要继续保持警惕,后面已经可以出来些民夫,由士兵带着,简单打扫一下战场。
和袁绍打过仗后的战场是很不容易清扫的,因为在这里,“人”忽然不再是“人”了,“尸体”也就不再是“尸体”,而变成了极其寻常的某种资源。
一户三代同堂的人家一般是五到十口人,其中三到五个壮年男子。
五户为邻,五邻为里,也就是说,一里可以出一百个壮丁。
五里为一乡,一乡可以出六百个壮丁。
他们在官吏的招募或是征役下,离开故乡,走过成百上千里,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的人打了这一仗。
这甚至不是一场真正的决战,只是双方统帅之间的一次较量,一次试探。
战场上扔了大概一万余具尸体,冀州人多一些,六七千,青州和徐州人少一些,三四千。
民夫一脚踩下去,再艰难地将脚从这铺满尸体的荒野里拔·出来,他的鞋子质量一定得过硬,否则他可能不得不再一次弯腰,从那堆分不出敌我,看不清部位的血肉中拽出自己的草鞋。
“不愧是大将军啊!”有人兴奋极了,声音都提高了些,“这一仗打得袁绍丢盔弃甲,我军亦收获颇丰!”
“若袁绍再这样往复攻来几次,怕不是要卷旗而逃了!”
“以大将军之高明,岂容袁逆逃回冀州!咱们必定要——”
“主公!主公!大将军虽清素节约,也该犒赏三军,提振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