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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幸而(23)

作者: JiaKu/落山水水 阅读记录

“再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我们大概会真的冻死在半途。”

他指望艾伦替他缓解气氛,而艾伦说话很是小声,并且听上去——不够轻松。

“我不想死在路上。”

利威尔踩下刹车。

“你说什么。”他听见了,但他又问了一遍。

“我说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我不想死在路上。”艾伦说,“我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你说过有人算命你活不长。”

“但你出现了,我不想这么快说再见。”

他尽力说得不那么认真,但话音好像小火星掉在枯叶上,哗啦一声,四周的黑夜就被驱散殆尽。利威尔控制自己不要扭头,否则他无法办法解释为什么眼睛在缺乏光源的暗处仍会被刺激到掉眼泪。这样啊,他很自然地在风里吸吸鼻子,那我们就期盼一下奇迹出现好了。

我觉得奇迹可能已经出现了,利威尔先生。

艾伦侧身过来帮他按了喇叭。那幢小房子凭空出现,就立在他们前方,像是静候多时一样,利威尔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这奇迹是艾伦点燃的,他说的某一句话敲开了密不透风的绝望,神明也决定放他们一马。

他们打扰的是间渔家开的小酒馆,小酒馆开在海边,而直到车停在小院里他们才留意到已经行至陆地边缘。渔家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进来,给他们拿热水和毛巾。这么远真是辛苦了,今天正好风又大,哎呀,不麻烦,实话和你们说,像你们这样的客人我一年能遇到——渔家掰起指头数——不知道了,反正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

男人看上去有六十岁,也许要小一些,他笑时面庞堆起海浪一样的纹路,遮住了真实年龄。艾伦缩在利威尔旁边,偷偷看墙上龙飞凤舞写着的菜单,主人家发现,又相当周到地给他们介绍起了菜单。他说今天的鱼煮很好,都是家里刚打上来的金枪鱼,又端来米酒,水波在纸罩灯下清亮亮地晃悠。

“成年了?”渔家询问地看着艾伦,艾伦立刻点头,而利威尔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让利威尔很是不满。

“他还——”他没能说完,艾伦的手从桌底下摸过来,即使以利威尔现在的手温也像摸到了冰块。他被冻得吓一跳,侧头看见艾伦朝自己眨眨眼睛。利威尔嘁了一声,耸耸肩,咽回话头。

他们坐在暖融融的席间,久违得像很久没在人间吃一次饭。渔家总是给他们倒酒,几杯之后利威尔开始帮艾伦挡酒,他觉得艾伦身上仍然有清晰可见的裂缝,只是暂时被大外套遮了起来,而暖和的屋子与酒精会让他脱掉外套,某些没修补好的部分会掉落在外人跟前。所幸一切顺利,酒到半场,有小小的牙齿在啃利威尔的后脚跟。

利威尔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差点掀翻艾伦的椅子。渔家笑得很爽朗,绕过座席,从桌底下抱出两只小奶狗。

“它们又把栅栏打开了。”

他说着,前去楼梯间里查看,艾伦扯扯利威尔袖子,也一并跟上去。狭窄的楼梯间围了围栏,门锁已经被咬得千疮百孔,渔家把小狗放进它们窝里,那里铺得很暖和,有供小狗磨牙的骨头棒和扯得乱糟糟的毯子,还有另一只大一些的——像是它们的母亲,躺在角落里,小狗亲亲热热地围到它的肚皮上去。

“好小!”艾伦惊叹,弯下腰去摸摸小狗。湿漉漉的,他念叨,揉着小狗的耳朵,还很暖和,像是触感直接与他的语言系统相连,利威尔看看他耳朵,猜他大概已有些许醉意。

“我们之后会在这边生活!”他兴致高昂地对渔家说,“可以领养一只回去吗?”

但渔家摇摇头,他说这些孩子还太小,现在不能离开母亲,如果你真的想带它们回家的话,可以三个月之后和我联系。利威尔在心里头算算时间,三个月,都冬天了。艾伦略表遗憾地噢了一声,很快又恢复他高昂的语调,狗妈妈已经在这里呆很久了吗,利威尔注意到他用了类似小朋友的措辞。渔家点头,两三年了吧。然后他很怀念地追忆往昔,说这些孩子的母亲是他从沙滩上捡来的。那天海边大风大浪,一只小狗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他的门前,毛七零八落地掉,皮肤上生癣,一身都是泥沙。渔家看它可怜,把它抱进了屋。

“你们不知道,它现在沉成这样,但那会儿可轻了,骨头跟空心的一样。”

利威尔噗嗤笑了,抓住艾伦手腕,食指与拇指蜷成圈,量了量那根骨头的尺寸。

“我刚捡到的那只倒是还没长好,”利威尔接下话来,“看上去要等猴年马月了。”

彼时屋里没人觉察出端倪,渔家还顺势说捡来的狗狗生命力多数很强,好好照顾,时间久了总能长好。然后他问利威尔什么时候捡到的狗,利威尔说夏天,也是某个台风天之后,他补充说,偏头看看艾伦,艾伦慢半拍地反应,一脚踩到利威尔的脚背上。

渔家为他们在二楼收拾出了一间客房,艾伦进去先敲敲地板,说这间屋子隔音不好。利威尔笑他都在想什么,艾伦双手撑地,从地板上爬过来,酒精焐热后挥发的气体分子与香烟在房间里糅起来,很像一场疲惫的长途跋涉。

“我是在跟你说。”他一字一顿,抬头看利威尔,申请不及往日锋利——甚至有些迟缓,“我们走了好远的路啊。”

他说,服帖地往利威尔怀里倒,疲惫融化成黏糊糊的酒酿。利威尔拍拍他的后背,换来一颗在自己胸口蹭来蹭去的蓬蓬脑袋。

“我警告过你不要喝酒。”利威尔说。

“但是很累。”

“开了一天车的那个人是谁来着?”利威尔揶揄他,“而且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明天还很远。”艾伦闭上眼睛,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倚靠处,他很长地叹一口气,“你看,你们这些人最喜欢谈未来,但总是把明天当成今天。”

“瞎说些什么。”利威尔摸他的额头,只摸到一块温热而平滑的皮肤。

“我没有瞎说,我见过的像你们这样的人,谈的未来总是很长,有这——么”他手张开,好像打算丈量时间,“这么长,但我不行,我不能和你谈未来,最远,”他试图打出“最远”的手势,“我只能和你谈到明天,或者今天结束。”

他话说完,一阵狂风扑上窗户,玻璃嘎吱嘎吱地响。渔家在楼下向他们喊,今晚风大,注意把窗户关好。利威尔应声,手还安安稳稳地搁在艾伦腰间,他喜欢那里,胯骨形状结实且富有力量,然后他明白了艾伦进房间时的那句意有所指。但他不在意这个,他刚结束一场漂泊,到达目的地,开始疑惑自己之前的担忧畏惧从何而生,门窗锁得牢实,以致狂风都拿他毫无办法。艾伦也在这里,窝在他的双臂之间——这很重要,重要程度不亚于全世界。

然后他听见艾伦嘟哝。说得太含糊,利威尔没听清,又低下头问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