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艾利】幸而(19)

作者: JiaKu/落山水水 阅读记录

艾伦还是为他找来了换洗衣物,帮他穿上时说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T恤。十五岁时候的衣服照样长过了利威尔的胯部,利威尔撇嘴,你吃什么长大的。艾伦给他扯平衣服下摆,身高不怪我,他说,这是您自己的问题。

然后他坐下来,坐也坐不稳当,头发还滴着水就要往床上躺,利威尔拽住他,要先给他吹头发。艾伦手背挡住眼睛。

“我猜只是低血糖,”他说,“休息一下就好了。”

利威尔扫了一眼卧室,敏锐地得出结论。

“你这两天没吃东西。”

“吃了一点点吧……”艾伦又试图躺下,被利威尔抓来摁在自己膝盖上,“我不记得了。”

利威尔打开吹风机。

“虽然这话我以前问过你,但我还是要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艾伦趴着,闷闷地笑,“我不知道。”

他的头发比起夏天时候又长了些,少年一身单薄,到了秋季更显萧瑟,只有一头长发还像是盛夏时候的水草。利威尔拿手拎了拎,想要是扎起来应该很好看——男孩子扎马尾,虽然单从这件事上来说,利威尔在前几年还属于对附近高中生在发型上的叛逆嗤之以鼻的那部分人。

“我应该带点更好的东西过来的。”利威尔说,“我的同事送了不少值钱玩意,听说这个秋天的螃蟹很好,可惜我把它们都扔掉了。”

他从外套衣兜里掏出蜂蜜蛋糕,艾伦扭过脸。

“这是您的伴手礼?”

利威尔拆开包装,“明天就要过期了。”他递过到艾伦嘴边,艾伦咬了一口。

“我觉得可能螃蟹更好吃一点。”

“嫌寒酸了?”

“不。”

艾伦从他腿上爬起,接过利威尔手里蛋糕,再把它掰成了两瓣。他掰得不够好,一块只有另一块的二分之一,艾伦掂量一下,把大的那块还了回来。

“我吃过晚饭了。”利威尔推开。

“我一直想要和谁一起分同一块面包来着,”艾伦执意塞到了他手里,“虽然这也不是面包。”

甜食通常自带令人安心的力量,即使是将要过期的、被晾了一晚上的蜂蜜蛋糕,连艾伦都好像被糖浆粘合,吃的时候还吸吸鼻子,吃完后情绪明显平复许多。他仔细捡去落在床上的残渣,拿纸巾包好,利威尔手指梳下他后脑勺翘起来的毛。

“对不起啊,”艾伦说,“我没想你会这么早回来,本来不该这样的。”

“本来该是怎样?”利威尔偏头看他,“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有想过梳洗打扮吗?”

“这么说起来,您见我第一面时我真是糟透了,”艾伦说,转过来面对他坐着,“利威尔先生,我本来就该有更好的方式去遇见你的。”

“比如?”

“我不知道……比如真的去做个好孩子,穿着很旧却洗得很干净的校服的那种……大家都喜欢这种人,没准您的太太也会喜欢。”

“然后呢?”

“然后她会在晚餐时候夸我两句,她还会知道我的名字,您也会记得我,家庭不幸但意志坚强,努力生活,懂事又有礼貌。”

艾伦垂眼看向手心,好像手心里当真能瞧见他的理想被描成画卷。

“你看,这样的印象是不是比男妓要好得多。”

利威尔沉默地看着他,伸手拂开掉落在他眼前的头发。空气里有秋夜的响动,类似秋蚊、寒蝉与落叶声的交织,原本听着凄凉,突然蹿出奇异的咕噜声,艾伦手抚上自己小腹上,尴尬地笑了一下。

利威尔捉住他的手,“你的冰箱里还有什么吃的?”

艾伦摇头。

“什么都没有。”他说,“我妈妈去世之后我很少待在这里。”

他示意利威尔挪到自己身边。您看,他手指着门口,这个角度能看到客厅,那里原来是有沙发的。

“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把大部分东西都卖掉了,它们撑起了我很大一部分的零花。那男人气疯了,他才出差回来就看到屋里被洗劫了一样,但我手里拿着水果刀,他没能打过我,我把他撵出去之后很快改了门锁指纹。

“我妈妈住院不久,我还住在家里,那天我午睡没有关门,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坐了起来,然后——”

他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看见那男人趴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下半身没穿衣服,那时我十四岁,已经过了会留下童年阴影的年纪,但我想起我妈妈,我想她还躺在医院里,连能不能做手术都不知道。我差点推门出去,那女人看见了我。

“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利威尔先生。她朝我笑,竖着手指要我闭嘴,可她说话声音一点也不小,夹着恶心的喘气声。她说别告诉你妈妈,做个好孩子。”

艾伦闭上眼睛。有点累,利威尔先生。他第一次这么说,语调柔软得像被雨淋湿的猫。利威尔向他伸过左肩,说我这里空着。艾伦靠了过来,分量与温度也像是搁在怀里的小动物。

“做个好孩子,人人都这么对我说,可惜没有好孩子会收钱跟已婚男人睡觉。有时候他们家人找来,说我毁了某个男人,我当然认,他们要是觉得我能毁掉一个跑到街头巷尾找鸭的已婚男人,倒也不错,只是偶尔他们下手是狠了点……利威尔先生,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因为那些地方总有连警察都不敢随便惹的人,您记得我告诉过您吗,我是那里最贵的。”

“所以倒是那里的人保护了你。”

艾伦苦笑,“听起来很滑稽是不是?”

利威尔左手环过他。少年一副肩膀生得宽阔大方,肩胛骨却摸着硌手,抱起来并不舒服。艾伦很轻地挣扎一下,但一起身就会看见利威尔刚换过新绷带的右手,又只得坐回去。

“这世界上比这滑稽的事多太多了。”利威尔说,“但你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路。”

“我知道。”艾伦说,“您以前问我是不是要一直做这种事,我没想过以后,但我知道如果我一直干下去是什么下场。那里总是会有人莫名其妙地不见,有人说他们是得病死的,是因为钱没谈好被打死的,是因为真投入了感情而自杀的。利威尔先生,这个国家每年有十万人失踪,我们的邻居连我就住在家里这件事都察觉不到,你觉得我死掉多久会被人发现?”

房间窗户留了缝,秋风往屋里带来两寸冰凉凉的月亮光。利威尔觉得冷,从一团衣物中扯出毛毯,搭在他和艾伦肩上。艾伦往他身上缩了缩。

“可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担心过要是我死了,那条狗没人喂怎么办。”艾伦抠着床单上一根线头,“我们要是不这么遇到就好了。”

少年应当许久都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利威尔迟迟不回他,他只好全部集中在那根怎么也扯不断的线头上,顺着针线脉络一路扯下去,床单皱成折扇状也没能摸索到头。利威尔看他和一根丝线较劲,回味他长到近似整场人生的自述,觉得自己像是搞清楚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