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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幸而(10)

作者: JiaKu/落山水水 阅读记录

当晚他想给自己的前妻发消息,感谢这些年她对自己与家庭的付出。但他最终也没能发出去,这条消息的草稿一直存在手机当中,直到利威尔离开这里。

所以,即使在当代社会,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仍然是当面询问。比如利威尔当着艾伦问你是否曾在家里留宿过别的男人,艾伦回答得很坦诚,当然,只要给钱,您甚至能让我做应召女郎。

那时已经到了夏日后半段。留宿艾伦之后利威尔花了整整半个月都没能找到他。我们说的没有找到,并不是指他这半个月里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一次,然后在无人的深夜里失望而归,也没有在说他每天路过邻居家的时候都会停下脚步,假装无心地探查里面动静,更不是暗示他因为半个月没能见到自己的床伴,于是试着购入了一些成年人的玩具,还尝试将它们塞进自己身体里——高度的现代文明已经能用机器模拟人难以给予的高潮,但也并不表明他需要靠这些来打发无事可做的深夜。

他只是,只是半个月没有见到艾伦而已。

艾伦抚上他的手臂,在潮气尚未散尽的夏夜里惹出人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怪他的手太烫,利威尔想,带着毫无由来的怨艾,但随即他得到亲吻和抚慰,拉扯厮缠的亲密,古旧灯罩过滤光线,柔和了少年脸上一道浅疤。利威尔摸到他的眼窝,淤青在年轻人旺盛的新陈代谢中消退,汗水融化他昆虫一样鲜艳诡异的外壳,剥开后你仍能得到一个崭崭新的十七岁。

但十七岁调情的方式非常性质恶劣。

“好久不见,利威尔先生,”他喊他的名字,声音挠得利威尔后腰从皮到骨都酥软下来,“又想我了吗?”

他放了两根手指进去。当然没有,利威尔想到一半,没能说出口。他的手指探了一会儿,像是发现端倪,少年含着他的耳垂,问话语调粘稠,我和玩具哪个更好一点,他说,利威尔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争辩两句。

可他没有力气,只好说是你。艾伦亲了一下他的耳后,做得很好,阿克曼先生。

只是半个月没有见到他而已。他的感情并未因为夏季的高温就氤氲发酵,也不需要靠在年轻人的胸口才能纾解,况且少年胸口单薄瘦削,靠着不比枕在石头上舒适多少,利威尔换了个姿势。

他们极少有情事之后的温存,因为——那确实不属于交易的内容之一。但今天艾伦没有马上放手,于是利威尔也没有即刻起身离开。他的双腿交叠在艾伦双腿之间,艾伦的肩膀压住他的小臂,床板狭小,每一寸都是囹圄,而他感到安全,蝉声编织出惬意的盛夏终章,他们在被夜风吹过的黏腻里缠绕,每一秒都长长久久地绵延。再待久一会,他们大概就会像夏日的冰淇淋一样,融成一滩傻乎乎的糖浆。

而你不能当这是爱情。

“出钱就做应召女郎的话当真?”利威尔问。

“当真。”艾伦说,他又摸来一根烟点燃,烟雾呛人,利威尔皱起眉头。

“那要是有人出钱买你一个月呢?”

“我收钱办事,利威尔先生。”艾伦说,“怎么,您想买我的一个月?”

利威尔思忖一会儿,接着反应过来这思忖弄得他的回答分外认真:“到你开学之前。”

艾伦偏过头,看他的眼睛,要从他眼里读出点什么暗示。

“我很贵的。”最后艾伦说。

利威尔从床脚拽过被扔成一团的裤子。预想里他应当帅气地把钱包砸在艾伦怀里,拥有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游刃有余,但非常不幸,因为,你知道,你很难在一场算得上激烈的欢爱之后保持体面,不过他掏出钱包那一刻依然对艾伦造成了不小威慑。

“你在小看成年人,小朋友。”

时隔多年利威尔仍会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他为自己的行为找过很多理由,当中最有力的一条便是——此前我们说过的——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面对面交谈、细致入微的观察与长时间的相处。但在日常的某个空白瞬间里,他还是突然惊醒,想起自己到底做过什么。

他与这位年轻男妓的同居生活以相当诡异的缘由开了头。他理应对此不适,作为被世间认可的普通人典范。但这场自我道德审判还没开始就在八月后半段的一个清晨终结,利威尔起床拉开窗帘,窗外云雾翻滚成浩瀚的北方海洋,他回头看见被亮光惊得睁眼的少年神色。

“啊——早安,利威尔先生。”艾伦揉着眼睛说,利威尔相信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运转到超负荷。

十七岁少年身上通常会有质朴而令人怀念的吸引力,像是浸满了阳光味道的棉被,从烤箱里刚刚拿出来的面包,沾着露水的青草丛,但艾伦显然比这些还要胜出一筹,感谢上天赐予他的一副出色模样和身板。

利威尔坐回床边,捏了捏他的脸,见他仍未完全醒来,手指抚过他的眉骨、鼻梁和嘴唇。少年轻哼,带着晨起时特有的鼻音,亮光将他的面庞照得近乎透明,他看上去如此干净且完整,利威尔心头因此升起某种奇怪的满足感。

他想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被他捡来的破布娃娃,洗干净之后有这么漂亮。

于是“他买了一个男妓回家”这件在当代社会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光彩的事,就这么被抵消掉了。艾伦会按照与他的约定,夜幕降临后再敲开他的门,那时夏至已过,白昼变短,他与艾伦的相处时光也理所应当地越拖越长。利威尔对他说过,你可以到我家里吃晚饭,艾伦笑着摇头,如果共进晚餐这份工钱也算在他支付的报酬里的话,那我退还给您。利威尔问为什么,艾伦答得干脆,说我不喜欢您家晚餐时候的音乐。但他们谁都知道艾伦在拒绝什么,利威尔没有挽留,笑自己还不如一个未成年男妓明白道理。

其他时候艾伦总是很温顺。偶尔晚餐后西边天空还剩些霞光,艾伦进门,按利威尔要求打扮得一身利落整洁,霞光染透他的全身。利威尔拥抱他,好像就拥抱到了前半生错过的每一次黄昏。

中年人晚餐后的消遣通常不够有趣,散步或者看充斥着干瘪笑声的综艺节目。艾伦与他挤一张沙发,躺在他的腿上,和他开玩笑说按我们的位置来说,应当是我提供膝枕服务,利威尔不回他,揉他的头发与脖颈,那副锁骨长得也好看,利威尔手指拂过去,艾伦笑着躲,说痒。笑起来也有信手拈来的调情味道。

大约不是第一次了,利威尔想,掐了一把他的上臂。和大多数发育中的青少年一样,他的手臂并没有多少能掐起来的部分,隔着一层皮便是筋和骨。艾伦喊疼,眯着眼睛。

“这些是不被允许的,利威尔先生。”他揉着被掐出指甲印的地方,很轻地说。

而利威尔知道他指的不止平白无故受欺负这回事。

并不是每个晚上都需要做爱。利威尔有个将冷气开到反季节程度的恶劣习惯,艾伦手臂被冻得冰凉,但他用的洗发水闻上去像是香草味雪糕,利威尔在棉被里摸索到他身体,也像是找到夏日令人安心的食物。艾伦打趣他,您不如去买个玩具或者抱枕,比我便宜得多。利威尔拉开抽屉,给他看自己的实验品时神色坦然,艾伦被震住,愣了一会儿说我想象过,但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