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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62)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第二天,又坐飞机去深圳,下周还是在那里开庭。

齐宋自嘲地想,这一趟其实就是为了她回来的,本以为可以一起度过愉快的两晚,而后让她送他去机场。但事与愿违,事与愿违。前一秒他还在以拯救者自居,结果却发现她并不需要。她才是强者,也想要一个强者。他配吗?如果她真的了解他,还会喜欢他吗?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和托马斯一样的时刻,就像等待命运的审判,总是在警惕自己有一天会遇到特蕾莎,然后开始扎手指,大哭,互相妒忌的各种抓马。但忽然之间,忽然之间,他另有一种猜想,别闹了半天她不是特蕾莎,他自己才是。恰如那个梦中的游戏,他还记得那种站在残垣断壁边的晕眩,那种既恐惧又渴望坠落从而回到过去的晕眩。

如果真的回到过去,她还会喜欢他吗?

像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坐在候机室里吃那碗没滋没味的番茄牛肉面的时候,死去的童年又来攻击他。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听见对面说:“喂,我们这里是长江护理院……”

他仍旧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打错了,我做小额无抵押贷款的,利率优惠,当天放款,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但这一次对面说:“你别装,你是宋红卫的儿子对吧,我跟你说,你父亲……”

他没再回答,挂断,拉黑,把手机摔到桌上。

隔壁一桌的人奇怪地看着他,而他目不斜视,继续吃面。

随后三天,跑了三个地方。

齐宋把行程发给关澜,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以证明自己没有不跟她联系。关澜也是一样,没有旁的话,只是把方晴案子的进展告诉他。这做法让他自觉像个傻子,却又庆幸还有这么些破事可以作为逃避的方式。

第一天在法院开庭,休庭跟组里的同事开会,晚上陪客户吃饭。

第二天一早飞另一个城市,下飞机就已经觉得不对,一直没长出来的那颗智齿又开始证明它的存在,一整天在客户那里开会,结束之后从牙床到淋巴全都肿起来。他恐怕再这样下去说不出话,赶紧找了当地唯一一家有急诊牙科的医院,连夜赶过去,口服了消炎药,挂上水。

输液室里亮如白昼,旁边人大都在睡觉,唯他还醒着,闻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看着手机上与关澜的对话。有意思的那些还停留在那一天,他对她说,给我点时间。

齐宋离开之后,关澜又一次回想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当时凭着一腔冲动说出来,过后觉得太多了,又觉得太少了。

她提出离婚的时候,公司破产清算已经完毕,黎晖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事情尘埃落定,再回想起来其实不过如此。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还会像过去一样,包括黎晖。

所以,当她说她要离婚,周围的朋友和家人都觉得意外,且各有各的猜想。有人觉得是她势利,黎晖得意的时候,她选择了他,失意了,她就要离开。也有人认为一定是黎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尽管她也曾不止一遍地否认,但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后来发生的事,可以说证明了她的决定是对的。因为黎晖在整个离婚诉讼的过程中穷尽了各种手段,确保她拿不到一分钱,孩子的抚养费也只有地区标准的下限。如他所说,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走,但她全都无所谓了。以及相传他在分居期间交过的女朋友,她也没去求证,因为那都不是关键。

后来发生的事,也可以说证明了她的决定是错的。黎晖一路变得好起来,重又春风得意。反倒是她,变成旁人口中失婚的单身母亲。

而对与错,其实只是取决于做出这个判断的人更看重什么。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如果当初她没提离婚,一切都会是好好的。而她却在想,如果她没提离婚,可能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问题终归会留在那里,直到遇见下一次的低谷。

这一点,哪怕是赵蕊,也未必能感同身受。

关澜并不觉得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如果易地而处,是李元杰遇上这样的挫折,李元杰这样垮掉,她相信赵蕊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但反过来想,李元杰真的会像黎晖那样表现吗?

那几年很多地方都在裁员,创业失败回去打工的人又太多了。他们的公司倒闭之后,老李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找到下家,跟赵蕊两个人手上一点积蓄都没有。最后还是赵蕊先在至呈所找到一个人力资源的工作,他在家又荡了半年多,被父母亲眷各种念叨着,白天赤着膊,吃着雪糕打游戏,晚上去接赵蕊下班,叫她心心,好脾气地听她抱怨所里的奇葩,一起挤晚高峰的地铁送她回家。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很难做出比较。

但最隐秘的那个理由,她还是跟赵蕊说了,也只能跟赵蕊说。

其实,在提出离婚之前,她也曾试过挽回,结果却发现自己对黎晖已经有了一种生理性的抵触。

她曾经很喜欢和他亲亲抱抱,热恋时两人只要有时间就会腻在一起,但后来的她根本做不到主动再去碰他。他的手触到她,也总能让她想起那一夜,他对她说:那你跟我一起啊。她确实没爱他爱到去死的地步,也没办法这样委屈自己。

回到这个凌晨,她再无睡意,在网上找出《蔚蓝深海》,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又看了一遍。

影片接近结尾,天才刚渐渐亮起来。手机小小一方的屏幕上,情人和女人正在小酒馆里相拥,两人互相低声吟唱着一首歌,You belong to me。

歌词很美,乐声悠扬,他们温柔相对。

但他并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他。两个人哪怕爱过,哪怕曾经以为很爱很爱,都有各自的背负,也都有权选择离开。

她觉得这就是离婚的意义,民法中的这个制度让人类之爱真正走向了理性。

但齐宋会怎么看她呢?他也许曾经觉得她理智而高尚,结果却发现她只是一个自私且冲动的人,曾那样轻易地立下誓言,又那样决绝地将它打破。他会怎么看她呢?

给我一点时间,他这样对她说。而她等着,沉重,却也坦然。

天亮起来,生活重新开始。

周日下午,黎晖把尔雅送回来。自行车果然已经买了,黑色车架,热粉色的涂装,黎晖打开 SUV 的后备箱,从里面把车搬出来,一边搬一边对她说:“你放心,这车是我全程看着他们装的,还有这顶头盔,你一定提醒尔雅每次骑车都要戴着。”

关澜点头应下,这一点她不能否认,黎晖还是有些改变的,至少在做父亲这件事上。

第49章 失败事件清单

周一上午,方晴的验伤结果出来了,总共18处,各种轻重不一的淤伤,以及类似鞭子抽打的痕迹,与在她家找到的衣架相符,法医鉴定为轻微伤。关澜上完课接到方晴的电话,和张井然一起去了趟庇护站。社工把孩子先带了出去,两人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与方晴谈话。“民警给了两个方案,”方晴对她们说,“一个是作为家暴立案,开训诫书,五天行政拘留。另一个是作为家庭纠纷和解,只做个备案。”“怎么总和稀泥啊?”张井然不忿,“肯定选第一种啊。”关澜却不急,给她,也给方晴解释:“就算只做备案,这次的报警记录和伤情鉴定在后续的司法程序当中也可以作为证据。警方给出第二种建议,也是为了不影响双方之后的生活,因为有过类似的事情,警情通报出来,或者人在里面拘了几天,被单位开除了,受到家暴的那一方又去找他们闹……”“还有这种事?!”张井然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