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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40)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龚家父母就在下面旁听,这时候插嘴,说:“请两个律师,还说自己没钱,把两个人欠的债都推在我们子浩一个人头上,做人不能太黑心了!”

王小芸的父亲也想骂回去,总算后来赶到的张井然就坐在旁边,硬把他劝住了。

家事庭的法官就像小学低年级的老师,说话经常要用吼的,这时候邦邦邦敲法槌,说:“旁听席安静,再说话就请你们出去了!”

齐宋的风格在这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还是照着自己的习惯读起诉状,一组组出示证据。

但对方律师好像根本看不见,还在重复最初的主张,说龚子浩赌球是婚后才开始的,两百万债务里有王小芸的责任,她也得承担一半。

齐宋见惯不怪,知道这些话大概都是说给龚子浩父母听的,毕竟他们出律师费。这样的律师他也不是没见过。

他刚开始做诉讼的时候,王乾就对他说过一个常见的误区,有些人总是认为诉讼跟辩论赛是一样的,双方舌战,比气势,比自圆其说。其实根本不对,上了法庭,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法官。诡辩和强词夺理在吵架的时候有用,但在法庭上毫无用处。

法官也确实挺无语的,已经在直接问被告律师:“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如果对证据有意见,那就针对三性真实性,合法性,相关性发言!如果没有,就不要再提原告承担债务的事情了!证据显示得很清楚是赌债,而且赌博行为从婚前就开始了,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你如果一定要主张是原告造成的话,那就先考虑一下虚假诉讼的责任吧!”

那律师这才作罢,结果却又是龚子浩哭起来,对王小芸说:“宝宝,我错了,你起诉状里写的那些,赌球,欠债,还有在你生孩子的时候不关心你,我的确都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改,你原谅我吧宝宝。”

法官喝止,说:“被告你先别开口,等原告说完才轮到你讲话!”

龚子浩住嘴,却起身绕出被告席,直接跪下了。

法官又在那儿吼,说:“被告你控制一下情绪,站起坐好,这里是法庭,不是你家!”

王小芸就低头听着,一直没说话,却有眼泪滴落到原告席的桌子上。

齐宋看到了,微叹。心说,离婚就是这个样子,从前为什么不做,原因他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待到庭审结束,还是通常的做法,法庭没有直接宣判。

可以看得出法官明显是偏向王小芸的,但齐宋和关澜都有足够的经验,知道在庭审中法官对某一方态度太好,对那一方来说其实并不是好兆头,因为这往往说明他准备作出对你不利的判决,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几天后收到判决书,果然,法庭认定两人感情尚未破裂,没有判离。

王小芸倒没太失望,或许是因为关澜已经好几次提醒过她,这个过程肯定不会容易,你就做好六个月禁诉期之后马上再起诉的准备,最坏也就这是这个结果了。

倒是张井然,听到判决之后反应很大,说:“我觉得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当事人冷静克制,证据清清楚楚,赌博屡教不改也是民法典里写明了的判决离婚的法定情形,为什么不能一次判离呢?!难道就凭龚子浩他会哭??!!我天,就没见过这么会哭的男人!”

关澜只好给她解释,自觉像英语老师回答固定搭配为什么要这么用,说:“法条毕竟只是法条,而且屡教不改这个词本身就挺模棱两可的,哭,下跪,保证,也可以认为是悔改的表现。”

张井然叹气,说:“怪不得老师你反复提醒不能太乐观,我还觉得这次一定稳了。但如果总是这样,那家事律师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关澜说:“你也听到了,这次法官的话已经说得很重,我们至少把王小芸的债务问题搞清楚了。就像刑事案件,你不能说结果不是无罪,律师就是失败,所做的一切就是毫无意义的吧。”

张井然无奈点头,却又道:“我严重怀疑法院一次判离,是不是跟医院剖腹产一样是有指标的啊?这下半年了余额不足,所以只能省着点用,王小芸倒霉,没赶上趟。其实要是国家真想提高结婚和生育率,这宽进严出这思路根本就不对。”

关澜笑问:“怎么就不对了?”

张井然铮铮有词,说:“离了还可以再结啊,比如一个人本来一生只结一次婚,现在离两次,结三次,每次各生育几名子女,这结婚数量和生育率不是都上去了嘛……”

关澜打断,说:“这话你在学校里可别乱讲。”

张井然却说:“啊?我还想毕业论文就写这个呢。”

关澜差点呛到。

张井然这才作罢,说:“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打发走张井然,关澜给齐宋发去信息,把判决结果告诉他,又问:这是你第一个法援案件,感觉怎么样?

彼时,齐宋已经出差去了北京,飞机落地,开了手机,才收到这一条。他看了看,想要回复,却又放下了。

坐车去酒店的一路上,他都在回想过去的这两个多礼拜。

那天,姜源在他这儿套话没成功,但还是起了点作用的。他的开关被拨动了。

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发生的契机,不是败兴,不是厌烦,却是知难而退。

黎晖想要追回她,也很可能已经这么去做了。但他又能如何呢?他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就算去做了,结果会不会比不做更坏。恰如与韩序那一次分手,他自知无法作出对方想要的承诺,那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于是,他又如曾经的许多次那样想,也许就让故事留在这一切未曾进一步展开的岔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关澜的无动于衷。在他冷下去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问,你为什么不出现?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到底怎么了?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意识到他有什么不同。她没来找他,是因为没必要。她来找他,也是因为有确定明晰的事由。无论是在电话上,还是见了面,她只是和他好好地交谈,就像从前一样。

汽车从机场往市区开,杨嘉栎一路跟司机聊着天。

齐宋隔窗看着夜色下无声流动的灯光,忽然觉得好笑,估计等到他苟完了,重新上线的那一刻,她仍旧懵然无知,根本没意识到他曾下线过。更讽刺的是,他竟然觉得这样很好。

到了酒店进了房间,他脱掉西装外套,松了领带,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给关澜。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他想了许多种开头的方式,但最后听见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也是轻轻念他的名字:“齐宋……”

他竟又想到那一天在法院门口的情景,缓了缓,才笑说:“你第一个顾问项目也要有结果了。”

“嗯,”那边回答,“我收到邀请了。”

X 先生和 Y 女士的订婚宴,办在 A 市旧城区江边的一家酒店里,民国时期就有的建筑,算是城市的一景,秋天又是婚宴旺季,听说还是通过一家著名公关公司的协调才拿到宴会厅的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