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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4)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齐宋见他这样,安慰一句:“你别想太多,这次牌不好,对面又是老师傅,你输给她,不寒碜。”

杨嘉栎听得有些惭愧,大概想到自己之前对关澜的评价,一个女的,政法的讲师,挂证在一家小所做兼职律师。

齐宋最做不来这个,看对方的反应,好像还安慰岔了,只好再多说几句:“你是从非诉业务过来的吧?”

“是,”杨嘉栎回答,“从前就在姜律师的组。”

“到诉讼组几年了?”齐宋又问,心里了然,所以这个案子才会到杨嘉栎手上。

“实习期里就转的组,到现在差不多三年了。”

齐宋不好说得太明,斟酌着词句提醒:“别以为只有刑辩律师才有风险,民商事案件的当事人嘴里一向没几句真话,律师一个不当心就可能涉嫌虚假诉讼,就算不是进去,证也没了。案子,钱,都是其次的,首先你得保护好自己。”

杨嘉栎意外,齐宋竟会对他说这些,毕竟他是诉讼组乃至整个至呈所里出了名不好对付的合伙人。

“还有,”齐宋却还没完,继续道,“下次记住了,不是所有判决都会上网。你查不到几条记录的兼职律师,也有可能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

“我知道了,”杨嘉栎赶紧应下,态度诚诚恳恳,“这次回去一定好好复盘,谢谢齐律师。”

齐宋点点头,觉得此处好像应该拍一拍后辈的肩膀,可到底还是不习惯身体接触,下不去这个手。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场面。哪怕是从前王乾这样对他,他感激,受宠若惊,获益匪浅,但还是会觉得尴尬。今天之所以开这个头,其实也只是因为年中谈话的时候王乾说过他:齐宋你啊,多少花点功夫带带下面的人,别总那么独。这下好了,下次面谈可以把这个例子拿出来讲,他带过了。

一番话说完,杨嘉栎跟他道别,上了自己的车。

齐宋也开了车门坐进去,一整个下午的烈日晒得车内滚烫,他发动引擎,把空调开到最大。隔窗看见关澜那辆灰绿色的斯柯达还停在原处,里外强烈的明暗对比,再加上引擎盖上热气蒸腾,以及挡风玻璃的反光,他看不分明,只知道她一动不动坐在驾驶位子上,不知是闭目等着空调制冷,还是干脆睡着了。

他让杨嘉栎先走,说自己还要回个邮件,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心里踟蹰,要不要过去叫醒她。但不过片刻功夫,她醒了,好像又是给手机吵醒的,缓了缓,拿起来接听。

业务真忙,齐宋在心里说,静静笑了笑,把车开出去。

拐到菜场门口才发现前面堵了,一辆卸货的卡车抛锚在那里,正等着拖车,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管理员指给他另一个门,他调头,又往那边开。

绕过一座商住楼,已经能看见出路,迎面却来了一辆昌河小面包。车窗大敞,车里的男人打赤膊,热得满身油汗,伸出黝黑的手臂和半爿肩膀,指着旁边的标志牌朝齐宋喊:“怎么开车的你?!眼睛没长啊?!这是进口,你逆行了知不知道?!”

齐宋也降下车窗,速度像是找打,语气却很温和,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前面有车抛锚,现在只能从进口出去,你也别往那里开了。”

面包车上的男人本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一时间挥拳落空,怔了怔才答了声哦,又问:“那现在怎么办?!外面就是马路,已经排上队了,你让我怎么倒?”语气还是冲的,好像都是齐宋的错。

要是换了别人,总有几句口角,齐宋却还是原本的态度,把车窗又往下降了点,探身出去看了看。这地方本来就狭小,此时停了个满员,仅余一车通过的小路,只有他这一边后方十几米的转角处有一小块空地。他朝那里指了指,对男人说:“我往后倒一点,你在那里调头。”

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关澜那辆斯柯达就跟在他后面。看车子的款式,有些年头了,可能连倒车影像都没有,齐宋不知道她行不行。但不等他再说什么,斯柯达已经挂上倒档,沿着蜿蜒小道后退,稳稳倒到那个位置,简直人车合一。

齐宋在后视镜里看着,自觉好笑,竟然有过那样的怀疑。她当然是可以的,就像她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是个老司机。

华容道总算走通,面包车上的男人好像也有几分过意不去,朝齐宋点点头,嘴里含糊滚了句什么,然后调头开走了。

剩下齐宋和关澜,两个人,两辆车,从停车场出来,一个向北,一个向南,渐行渐远。

当天晚上,关澜跟许末沟通了案子的结果,又跟赵蕊视频。许末就是赵蕊介绍给她的客户,也算是个交代。

赵蕊听她把事情说完,唏嘘道:“你这次替许末要回这么多钱,律师费收到多少啊?”

关澜回答:“还是按原本的标的算的。”

赵蕊替她不平,说:“我跟许末不算太熟啊,就是因为你急着搞钱才让她找你的,你可千万别客气。”

关澜笑说:“协议就是这么签的,要是官司输了,一分钱没拿到,难道我还得把代理费用还回去吗?”

“但现在不是赢了嘛?”

“调解不算输赢。”

“圣母啊你,”赵蕊如往常一般笑她,“铜钿银子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已经不少啦,”关澜宽心,“而且,有些话我作为律师不好直说,是许末聪明,领会了,自己找到的证据。”

“什么话啊?怎么找的?你告诉我。”赵蕊很感兴趣。

关澜笑着拒绝:“你婚姻幸福,用不着。而且我也不能讲,因为执业道德。”

赵蕊只得作罢,叹息一声:“早知道这样,她离婚的时候就该来找你。”

关澜笑笑,类似的话听得太多。所有官司其实都是因为过去犯的错误,而凡事走到诉讼这一步,早已经没有赢家了。

“至呈那边派的哪位律师啊?”赵蕊又跟她打听。

“杨嘉栎,齐宋,认识吗?”关澜从包里找出名片,报上姓名。赵蕊过去在至呈所做过几年 HR,现在跳槽到另一个所,圈里律师认得的不少。

“这个杨什么的不认识,大概是新人。但是齐宋,”赵蕊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关澜说:“挺干净的。”

“嗯,确实,”赵蕊啧啧,开始想当年,“我在至呈那会儿,所里 dress code 用的宣传画上男的就是他,那上面可都是历年最标致的童男童女……”

关澜笑起来,解释:“我是说他们风格挺干净的。”

“什么风格?”赵蕊不懂。

“做案子啊,”关澜回答,“事情本身不上台面,但他们操作得很干净,只是在讲规则,遇到不利局面也不会诡辩。”

“哦……”赵蕊对此不大感兴趣,“我是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关澜回忆了一下,只记得他在调解室里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四十度天气穿西装,戴眼镜,薄而长的眼型,单眼皮。因为口罩遮挡,下半张脸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