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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宠第一受害者(70)

作者: 千金复来 阅读记录

“嗯。”陈晏道,“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不是因为他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这个殿内,沈留会觉得,他这样,与以往任何时候并无不同。

陈晏忽然道:“你说我母亲当年,知道鸳盟蛊吗?”

他笑了一声,淡淡道:“她若知道,一定会想法子给我父皇服下。”

那语气,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戏谑。

沈留顿了顿,脊背微微绷直了。

自他五岁起,便被放在陈晏身边。从那时起,他生命中唯一的目的,就是围绕着这个男人,成为他的臂助肱骨,为了他的一切命令出生入死。这样的忠诚,让他在陈晏身边的时候,那身份已经不止是一个被重用的臣下。有些话,即使涉及到皇家秘事,他也可以出言。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陈晏会这样轻淡地说起孟后和皇帝。

当年,孟后因魇镇之事被废,迁居别宫,后来抚宣王孟恩叛乱,又被镇压,再之后没过多久,孟后就病故了。

但是,病死一事,很多时候都只是明面上的说法。无论是各大权贵氏族还是皇室之中,多的是秘密处决,但对外宣称是病死的。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们陷在尧昌前线死战,等回来之后再想去查,却发现所有牵连进去的宫人,都早已被皇帝闪电般地给处理干净,一个不留了。

他们用了大力,最后也只查到,孟后病故那一晚,皇帝曾秘密去了她幽闭的宫室。

他们的人,甚至连皇帝进出宫室的时刻都确定了,但是也只能确定到这一步,在皇帝进去之后,那紧闭的宫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实不可知。

不过,一贯以温和示人的皇帝,居然用这样酷厉的手段来封口……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自那之后,陈晏就很少再开口提起他的父母。就算说起皇帝,他大多也就只称陛下。

……很多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沈留一清二楚。其实在最开始,皇帝与孟后之间也是一段金玉良缘的佳话。在皇帝做诸侯王时的封地上,还有他为孟后建起的行台。那里面一草一木,一台一阁,都是比照着孟采英当年在南地的旧居所建的。

那时候,陈晏的处境也比现在好多了。

沈留望着他。殿内没有掌灯,陈晏的身影在如水的黑暗里,成了一道漆黑的剪影。

这些年,就算遇到再大的事情,陈晏的手段虽然一贯冷酷,但他的话和情绪一直都不多,就算臣属们都在因陛下的不均而气愤着,不甘着,他坐在上首,那神色也总是淡淡的。

像这种交心之语,他以前从来没有说过。

陈晏慢慢地闭上眼。

他其实并不喜欢回忆。因为这人间的很多事,很多时候,是最好不要回头去看的。而这些年,随着皇帝对豫王的扶持越来越明显,对他明里暗里的防备和疏远越来越重,他没有那个功夫,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去回忆什么。

但是现在,或许是太无力了吧,连他自己都憎恨这种无力。但是这一刻,他真的抵御不了那浓雾一般漫上来的过往,只能静静地坐在这里,任由自己被它席卷了。

他慢慢地想,好多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的父母,是怎么一步步地走到穷途末路,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的?

大约就是他的父亲身边,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美人吧。

自从他父亲从一个闲散诸侯王,变成了争夺天下的霸主,那些权贵们为了讨好,铺路,结盟,依附,效忠,开始不断地往他身边送人,有些人被送来是因为美色,有些却是因为那个身份。他的父亲拒绝了一些,但也接纳了一些。

而他的母亲,因为这些事气愤过,争执过,以死威胁过,也下狠手处置过。

就在这日复一日中,他们的情分就这么被消磨殆尽了,不,应该说他父亲对他母亲的情分被磨尽了——而他母亲对他父亲……

陈晏其实不能确定。

他有时甚至觉得,即使是他母亲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越来越宠爱豫王的生母,即使她被废黜了,或者,即使那一晚皇帝秘密走进她幽禁的宫室,就算她对这个人恨到咬牙切齿的时候,但这颗心,也许就算到了死,也没有什么变化。

为什么这么清楚呢?

……因为啊,他自己似乎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性子和皇帝并不像,甚至在根深处,其实是跟他母亲有些相似。只是这些年,他都压制着。所谓帝王无情,居高位者,如果当断不能断,应舍不忍舍,那一定是会出乱子的。所以他性子中的某些与此道不容的部分,在遇到顾凭之前,他一直都压制得很好。

当年他父皇新纳妃子那阵,他的母亲闹得很厉害,连人命都险些出了好几条。他的臣属想让他去劝诫。因为后宫不定,孟后的地位若是不稳,他势必也会受牵涉。

但他始终没有开口。

因为他下意识里就知道,他母亲这样的人,但凡对一个人动了心,那就一定要占尽他的全部,就一定容不下那人的身边,或者眼里有任何一个其他的人。这个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就算遍体鳞伤了,也不知道松手,就算满嘴是血了,那牙关还要紧紧地咬着。

没有权衡,没有容忍,没有退让。他如果要一个人,那对方就必须要他,只能要他。

当初魇镇事发时,他手下有不少臣属觉得或许是受人诬陷的,但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这种事,他母亲当真做得出来。

即使在宫中动用巫蛊,查出来便是赐死也够了,她也做得出来。

就好像他今日,不也是一样吗。

巫术蛊毒,从来都是贵族皇室内部深恶痛绝的大忌,但他还是拿了这蛊,给顾凭服下,又给自己也服下——就只是为了去赌一个连他自己也知道飘渺至极的希望。

陈晏想,真狼狈啊。

太狼狈了,这样将五脏六腑摊开着,翻检着,审视着。

这种狼狈,令人觉得这一刻若是清醒的,那真是一种折磨。

……

夜很深了,顾凭还没有睡着。

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这个时候,就算睡不着,就算要睁着眼睛等外面的黑夜一点一点亮起来,他也最好躺在榻上,一动不要动。

但是过了很久,他还是披衣起身。

他走出院门,随便沿着一条小道慢慢走着。草木葳蕤,夜风细细。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是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他看见陈晏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桌上放着几个酒樽,有几个都已经喝空,东倒西歪地散乱在石桌上。其实用不着去看了,站在他这个位置,已经能能闻到陈晏身上那微微熏然的酒气。

顾凭静静地站在那里,或许是他来时的脚步已经惊动了陈晏,片刻,陈晏转过身来。

见到他,陈晏的脸上没有诧异,就好像他深夜出现在这里,站在他面前,那实在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