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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算法则(107)

作者: 归无里 阅读记录

阿姨端着餐盘怔然,兴许她也会有一丝同情他,于是低叹着说:“小温总,吃一些吧,别把身体搞坏了,等您父亲消了气,您总能出去的。”

温郁不说话,他低眼看见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略微转了头,眸子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她走了。”

“……谁?”阿姨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她看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眼,迟疑着问:“您怎么哭了?”

哭了么?

温郁毫无知觉,他不说话,像是灵魂都被抽丝剥茧,成了个没有骨头的棉絮娃娃。

阿姨把门关上。

温执为了防止他找工具破门也防止他自尽,把房间里收得空荡荡的,甚至连送饭的碗都是塑料的。

怎么都能死吧,在了绝生命这一条路上,温执总挡不住他的。

他的母亲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她根本不想死。

我很爱你的父亲。刘婧婧小时候曾对他这么说过。

温郁又躺回床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思绪了无边际。

听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那么在他死前,还能听到林羡清叫他的名字吗?

他应该是不怕死的,只是有点不甘心。

他承诺过要解决温家的事,要娶林羡清回家,他费尽心思在她父母面前献殷勤,好不容易讨得欢心了。

人生以后总该好过一些了吧,他这么想着。

温郁闭上眼,是他搞糟了一切,没能完成承诺的事,还重新被锁了起来。

林羡清会为他难过的吧,她会哭吗?

眼睫变得潮湿,眼底模糊起来,他不敢睁眼,怕眼泪掉下来。

他不死,他怕林羡清难过。

他为林羡清而活。

“好想见她。”青年哑声念出声。

“好想见她。”

“好想见她。”

“……”

无数道颤抖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无人应答。

神明你听见了吗?他这辈子没许过什么愿望,不信神鬼,只求你这一件事。

“叩叩。”

门被敲了几下,温郁听见有东西滑进来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离开,温郁又在床上躺了几秒,瞥眼间看见一柄泛着光的刀刃。

他眼神颤动一下,走下床,看见被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是一柄斧头,连带着一张字条。

他捻起字条,指尖颤抖地跪在从窗缝里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虔诚又小心地展开它。

——好想见你。

——周日凌晨三点,用斧头砍开封死窗户的木板,我在窗外等你。

第76章 珠算

◎奔赴与拯救。◎

钥匙转了两圈, 被久久封住的门顷刻间开启一个缝隙,蔡叔握着门把,没急着推开,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夫人。”

屋内的女人落下最后一根鸟羽的颜色, 她瘦白的指尖微顿, 停在画中鸟被折断的双翅上。

她一头顺滑的乌发中不知什么时候掺了一半白发, 温顺地耷在肩头, 又垂落在沾满颜料的白纱裙上。

“蔡叔?”刘婧婧念了一声。

温执还在家里,蔡叔不好大动干戈, 他连门都没拉得太开,隔着一层门板轻叹着告诉她:

“夫人, 温郁他……想走了。”

刘婧婧抬了眼, 落地窗内的轻纱一层覆着一层,在月光下轻闪, 像是幽湖上粼粼的波光碎片。

凉风入室, 她把画笔丢在地上, 赤着脚站起来,走到门边。

“所以你来找我, 是想让我帮他逃出去吗?”

蔡叔一直管着这扇门的钥匙,他自认为对夫人有愧,让当初那个大笑着喊他“蔡老头”的夫人变成如今这样消沉寡欲的模样, 他不敢见她的面, 只敢隔着一扇门告诉她:

“温郁现在跟你一样, 也被温执关在房间里了, 他的待遇甚至更糟糕, 温执怕他反抗, 连窗户都钉死了, 他的房间连光都没有。”

“夫人,如果您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还烦请您帮他一把。”

天气这么凉,她的脚直接接触地板,却好像毫无感知一样。

刘婧婧想起自己甚至都没抱过他几次,没听见过自己的孩子叫“妈妈”,没给过他一丝一毫来自母亲的爱。

依稀记得,温郁小时候很乖,牙都没长齐,每天就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那阵子温执不许她出门,她跟温执吵架,加上刚生完孩子产后抑郁,家里的阿姨把孩子抱给她的时候她总是尖叫着推开。

在她无数次尖叫里,温郁却从没哭过,每次都是静静地看着她。

以至于后来每逢午夜梦回,她总会看见那双稚嫩又安静的眼。

明明是那样可怜的孩子,她曾经却丢下他自己跑过,她恨恨地想逃出这个牢笼,自由了半生,她无法忍受被困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里。

但是无一幸免,她次次都被温执抓回家里,最后一次失败的时候,温执也崩溃了,她第一次见那个男人哭,那样矜贵的人,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流下泪来。

他说她是这个家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说外面太危险,只有家里是最安全的。

他死死抱着她,额头抵在她肩上,一遍遍地重复说“我爱你”,声音低哑浑厚,跟很久之前他在她床边念古典诗的声音一样。

那一刻,她知道温执实际上很脆弱,于是她自愿卸下自己的翅膀,步入他的牢笼。

而温郁,生来就在这个笼子里,从他生在这个家庭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不得自由。

刘婧婧耷下眼,温热的感觉席卷眼眶,她抬起手指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哑声轻问:“我该怎么做?”

蔡叔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了她,他跟林羡清商量好了,周日凌晨三点,以他对温执的了解,这个点他已经入睡,是最好行动的时机。

届时他会打开温家别墅的大门,林羡清和祝元宵、徐寒健会拖着床垫到后花园去,温郁破开窗户跳出来,他们仨会赶紧拉着温郁跑走。

当然,温郁破窗的时候动静肯定非常大,温执会醒,那个时候需要有人拖住他。

那个人就是刘婧婧。

周日凌晨,鸦雀归巢,空气也变得寂静,温郁守在床边,借着月光看着腕表的秒针划过一圈又一圈。

那张字条上是林羡清的字迹,他永不会认错,温郁把那张纸条当做自己全部的希望,紧紧握在手里,像以前无数次与她十指相扣一般。

秒针划过一圈,分针就颤动一下。

分针转过一圈,时针就转移一格。

他就这样数着,数到凌晨三点。

时间到了。

她说,她会在窗外等他。

温郁捡起地上的斧头,刃身泛着冷光,他略微退后,砍下第一刀。

木茬崩裂开,他看见了窗外流动的月光。

那破口越来越大,木板变得四分五裂,叮哩哐啷地掉在地面上,连带着窗户的玻璃碎片也碎裂一地。

他抬睫,看见婆娑的树在凉风中舞动,皎洁的月亮弯着眼冲他笑,连呼吸间都是屋子外清冽凉爽的空气。

他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手中斧头掉落在地,别墅里传来温执的喊声,他不想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