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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魇(11)

无昧深深一揖:“多谢乡长搭救。”

乡长扶住他:“小道长不必客气。两位无故被卷入这件事,老夫着实不忍。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受了村口石老的嘱托。”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掏出两块饼,“随身只带了这些,两位权且垫垫。”

无昧连声道谢,接过饼和水袋,拔塞将水袋送到口边,咕嘟咕嘟两口。

张屏也接过水袋饮了一口,擦擦嘴角:“石老找乡长为我们求情?”

乡长颔首:“石老昨天就托我了,但一直没机会。俞千总要将二位军法处置,老夫只能走这步险棋。我离开许久,恐俞千总的手下生疑,就先回去了。”

无昧迟疑:“可,乡长为救我二人迷晕了那些兵卒,再回村中岂不危险?”

乡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道长放心,我自有办法。且我身为乡长,俞千总轻易也不能拿我怎样。”

张屏拱拱手:“大恩无以为谢,能否请教乡长尊姓?”

乡长道:“小道长客气,老夫姓乔,单名一个崄字。”

无昧咦了一声:“乡长和其中一位不幸亡故者乔小召同姓?”

张屏道:“听说桥头村有肖、乔两个大姓,乡长是桥头村人?”

乡长的神色微微一凝:“正是。”

无昧道:“那死者乔小召是乡长的亲戚?”

乡长抬起衣袖:“真的不早了,老夫该回村了。”

张屏斜挡住他去路:“乡长想不想知道,我们之前和俞千总说了什么。”

天空又隐隐传来雷声,乡长皱眉:“是啊,两位究竟说了什么?”

张屏道:“我们只是从俞千总那里确认了一件事,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乃因他的亡兄而起。”

云层闪起微微电光,掠过乡长浓暮中模糊的面容。

张屏接着道:“当年,俞千总的兄长俞守基在附近的别庄居住读书,常到小石湾和桥头村一带骑猎。他从几个商贩手中买了一只边塞带回的猎犬。但因天气炎热,那狗一路被装笼运送,得了瘪咬病。俞守基带它打猎时,狗发狂咬了他后逃走,暴毙在河边。继而使得这一带许多人畜被传染瘪咬病身亡。”

乡长沉默矗立在夜幕中,张屏缓声继续。

“俞守基同样因瘪咬病而死。俞家人觉得,他已经拿性命抵了罪孽,也怕乡民报复,遂将此事遮掩。外人都以为,俞公子是因住在这附近,才染病而亡。”

“抵罪?!”乡长突然暴出一声大喝,“那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一条命,怎么能抵?!凭什么抵?!!凭他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死一百次,也不能抵!!!”

无昧喉咙处有些发硬。

张屏缓缓点头:“是,抵不了。所以俞家上下连同仆役,还有卖狗给俞公子的商贩,都不敢提这件事。直到几天前,这几个商贩又到城里卖货,大约是喝醉或闲谈时,不慎说漏了嘴,恰好被人听到。”

乡长的手缩进袖中:“小道长是猜测,俞千总的手下听到了这几个客商话,怕当年俞家做下的丧尽天良事败露,于是杀了他们灭口?”

张屏道:“当然不是。俞千总如果要灭口,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还假装僵尸吸血?”

“血”字未落音,乡长手中寒光一闪,无昧将张屏向旁边一拽,一根羽箭破空钉入乡长的肩膀。

一排兵卒从草丛深处冒了出来,手中弓箭,齐齐指着乡长。

乡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勉强站定。

张屏缓缓前行两步:“这里就是三名客商与肖翁最后陈尸之处。你将我二人带来,再给我们这袋水,是想让师兄与我,和仵作一样结果。”

一道雪亮闪电划过云层,照亮乡长狰狞神色。

一个小兵着急看向张屏和无昧:“两位方才喝了水!”

无昧咧嘴:“假装的,没真喝,放心吧。”

天空开始响起沉闷雷声,乡长扯起冰冷狞笑:“你们何时开始疑心我?”

张屏道:“村中连连死人,外来的人嫌疑最大。俞千总来之前,小石湾村的外人,只有两位医官、县衙派来的衙役还有乡长你。凶手企图让村民既怀疑是水源导致瘪咬病,又怀疑有鬼怪事。两位医官都觉得死者尸体有可疑处,不能肯定是否发生了疫病,与凶手目的相悖,可以排除。”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衙役和乡长了。

“你一直都在极力催促两位医官断定的确是瘟疫。且,我询问了千总。立刻上报县里,声称瘪咬病复发,请求不要派衙役而是立刻派兵马前来的控制疫情的人,也是你。”

乡长阴阴冷笑:“不错,我知道,十有八九会派俞家这个孽种前来,果然,天遂我愿!”

无昧脱下闷热的头盔:“俞千总故去的兄长和几名客商确实有错,可小石湾的人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杀他们?”

乡长讥讽长笑:“受害?他们才死了几个人!那姓俞的为什么能住在附近?是他们村当时想要官道从村边过,将地送给了俞家!求那俞百孝向县衙说情!他们引来了俞家杀千刀的小畜生住在他们村旁边,在他们的地界放疯狗,为什么却是我们桥头村喝被污了的水,却是我们桥头村死了这么多人!!!”

他踉踉跄跄走近张屏,被兵卒的刀剑挡住。

“我有九个兄妹,你知道那场瘟疫后还剩下几个?一个都没了!他们的儿子,闺女,他们全家,全都没了!只剩下我家,因为我们住城里。那时整个村子全被围住,我想进都进不来!我想最后送他们一程都送不了!!!”

又一道雷炸开,他反身指向小石湾方向。

“等疫病过了,他们倒喊得震天响。我们桥头村人剩的太少,哭不过他们。赈灾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他们鸡贼,把破房都烧了,县里全给他们盖上了新的。你们知不知道县里怎么对我们桥头村说的?你们人剩得少,用不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人剩得少!!!哈哈哈——”

乡长跪坐在地,凄啸如鬼。

“苍天,你若有灵,就下赐句话。该死的,是不是他们!我让他们死,是不是他们的报应!!!”

仿佛应答般,一道格外亮的电光游蛇般闪出,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开。

乡长拨开乱发,缓缓盘膝端坐于地。

“杀了这些人,我认,他们该死。”

“不。”张屏摇摇头,“他们不该死。死的人,也并非全部是被杀。凶手,更不是只有你一个。”

乡长抬起头,眼中又闪过电光。

***************

“总爷,那处便是几位客商所住的小栈。”

桥头村中,引路人指向前方的小院,俞千总在马上颔首:“正好,天色已晚,又要下雨。咱们进去查看,顺便歇歇脚。”

店主殷勤迎出,俞千总率几名兵卒入内。小厮摆桌上酒,俞千总端起酒盏,门外电光劈空,惊雷砸地,憋了一天的雨点,终于啪啪落下。

屋前守候的兵卒们突然都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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