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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薄荷(80)

作者: 四月与你 阅读记录

“温敛,你舍不得的,对吗?”迟穗垂着眼睫,在玩他的手指,“还是,其实你愿意将我关成一个傻子。”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奇怪理论,丢开他的手,转身拿来了厚厚一叠资料,证明人在长时间封闭的空间,会对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温敛不合时宜地失笑了,他当然明白,迟穗在服软了,她的心里当然积攒着怨气,也绝对认同不了他的想法。

“即使今日你不说,我也是要带你出去的。”

温敛拂开了面前的纸张,递过迟穗一只手机。

迟穗疑惑地接过,手机上亮着的界面是通话记录,最新的一条,是与一位叫做张医生的通话记录。她看着张医生后面括号里的备注,乌城第一医院。恍然想起,那时候奶奶的病,她的主治医生就是张医生。

迟穗腾的站起来,她死死地握着手机,好像这样就不会让手发抖一样。

“奶奶怎么样了!?”她又急又怕地问道,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哭腔。

温敛恍惚地想到,好像只有在她奶奶出事的时候,她才会变成这个模样,在这里的许多天,即使是刚刚半服软地求他时,她也没有要哭的意思。不过,也有过一次,在瑞山的时候,大雪封山,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也曾为他哭过。

迟穗见温敛不说话,一下子衍生出许多不好的幻想,她急急地先按下通话键,要给那位张医生打电话。

没有接通。

再打。温敛开了口:“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我订到了凌晨的机票,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发了。”

迟穗的泪腺在此刻特别发达,她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企图以粗暴的手法制止眼泪的产生。眼睛泛起了刺痛,大概不会让眼泪顺利流下来了,她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之后呢?”

此刻她褪去了所有的冷静,真正无助地像他娇养的金丝雀了。温敛温柔地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真像颗珍珠,如果是为他哭的,会更好看些。

他说着假大空的虚话,安慰迟穗说不会有事。

如果有事也不错,但不能是现在。他的穗穗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温敛看了一眼被他拂开的,那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论据,真有了事,穗穗会难过死了,也许更会不顾一切,离开他。

消毒水气味几乎成为了每个医院的代表,秋日的空气着实有几分萧瑟,刚下了一场秋雨,医院门口没来得及清扫,泛黄的树叶混合着香樟树掉落的细细枝干,卷成了凄凉的面貌。

迟穗走了进去,消毒水的味道传来,这一瞬间,居然有种窒息的错觉。

有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径直朝他们走来,他先看向在迟穗身后,离她一步远的温敛,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迟穗。他开口就是不好的消息,血库告急,需要献血才能让奶奶生存。

迟穗没有犹豫地伸出手,要用自己的血。

可是她的血型,与奶奶的并不匹配。

“怎么会不匹配。”迟穗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是不是检查错了,把我的,或者是我奶奶的血型检查错了。”

张医生让迟穗冷静一些,医院仪器不会出错。

“那我该怎么办。”迟穗想蹲下来,想抱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可是并不能这样做,她逃避了,那奶奶呢。

温敛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不要着急,听听医生怎么说。

迟穗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手,无形之中,又把他当成了支柱。

温敛看着张医生,突然问:“要不试试我的?”

血液科外,温敛的身影与这里来去匆匆的人群,佝偻着的病人形成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清贵得像活在上世纪的贵公子,不应该踏足烦扰的红尘里。检测报告出得很快,和医院一贯慢吞吞的速度格外不符合。

很讽刺的结果,温敛的血型,刚好能匹配上。

他揉了揉迟穗红肿的眼眶,像只兔子一样,可怜可爱。

她拿着那纸检测报告,世事无比讽刺,她无法对抗,只能朝它弯下腰。

盈盈一握的腰,细得能让人一把扭断。温敛拿过了她手上的检测报告,温柔地对她说:“穗穗,你终究还是要依靠我。”

-

血的颜色是什么样的,迟穗现在才第一次认真看过,红的有些浓稠的颜色慢慢进入窄窄的透明管子,她盯得久了,竟然有一种眩晕的错觉。可是迟穗仿佛自虐一样,强迫自己盯着它看。

温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遥远得像是隔着一片时空。

“穗穗,你在发抖。”

她去看自己的手,好端端的,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可能在抖动。她又回过头去看温敛,大概是自己的幻想,亦或是产生的错觉,她觉得温敛的脸白了许多。

他另一只手扶上迟穗的眼睛,眼前血红的影子一瞬间消退,漆黑代替所有颜色,给予她一个静默的空间。这个空间连接着他冰冷的指尖,寒冰一样。

外面那个透明的管子不仅带走了温敛的血液,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度。

“怎么那么逞强?”他笑着,“害怕就别看了。”

果真是笼里的雀,胆子只有芝麻一点大,所以更加不能放到外头去。

自己真的在害怕吗?在静谧的黑暗里,迟穗想,大概是真的吧,在害怕奶奶的病情,也在害怕温敛流出去的血。他是个绝佳的猎手,布置下一个个绝妙的陷阱,迟穗只能看着自己眼睁睁走进去,陷进去,一辈子看到头,也不能挣扎开了。

这血液的纠缠,怎么能够挣开。

有了补充的血液,奶奶的手术得以顺利完成。老人家短短一两年的时间,遭遇了连番的疾病,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可是见到迟穗的第一眼,奶奶却是觉得愧疚,她拍着迟穗的手,略显混浊的眼里含着泪,说自己对不起迟穗。她老了,不中用了,身体跟着不听使唤,病了那么多次。

迟穗摇着头,不让奶奶再说话了。

刚做完手术,奶奶清醒了没几分钟,又疲倦了,护士进来告诉迟穗,要让病人多休息。迟穗点点头,轻声对奶奶说:“奶奶,你好好睡一觉,我就在你身边。”

奶奶却松开了她的手。

“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不用一直陪着我。”

老人家入睡很快,没有疼痛令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术后的身体将难耐的疼痛剥离了出去,所以入眠也成了不那么艰辛的事情了。

等奶奶睡着后,迟穗走出病房,医院廉价的蓝色塑料长椅上,温敛坐在上面。那么奇怪,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过道,却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坐下。

迟穗坐在了他身边,他回过头,面对她时,嘴角自然地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他的唇色淡,这个笑看起来也就那么清淡。

“奶奶好点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自然地唤迟穗的奶奶为奶奶,好像在这个称呼里,他们自动地生成了一层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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