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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尖齿(24)

宁秋砚觉得自己其实没做什么,就是弹一段伴奏而已。

他对陆千阙说了“不客气”,又问:“这么晚了你还要走吗?”

陆千阙来时已经是夜晚,经过一段插曲和与关珩两个多小时的谈话,现在逼近深夜。

陆千阙表示:“不,现在正好。再待下去我怕就真的太晚。那么再见了,小……”他及时住口,从善如流地叫了宁秋砚的名字,“再见了,宁秋砚。”

陆千阙总是爱开玩笑,但也总是也很礼貌。

宁秋砚好不容易才将他和邮件往来里那个公事公办的人联系起来,也对他说了再见。

陆千阙面向关珩,颔首退了出去。

他一走,房间里就剩关珩和宁秋砚两人。

不知道为什么,宁秋砚单独面对关珩时,竟比同时面对见证他今晚丢脸事故的两个人还要觉得羞耻。

刚才弹吉他的时候,关珩提出想要听他自己写的曲子。

这听起来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宁秋砚也没想过要拒绝关珩。他重新拨弄吉他,弹到第二段间奏时,他忽然掉了眼泪。

指尖的颤抖一直没停止过,情绪也来得很快。

宁秋砚没有控制住自己,也没去看在场的人的表情,他的头埋得很低,坚持弹完了整首曲子,就被关珩叫来了拼图的房间。

当时他一弹完,关珩就说:“你去隔壁等我一下。”

现在想起来,关珩是想让他能尽快去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地方平复心情,不用面临尴尬的境地。

“刚才的曲子很好听。”

他听见关珩说。

“我很喜欢。”

关珩走得近了些,宁秋砚能看见关珩的衣摆:“谢谢。”

他重新拿了一块拼图,一时间找不到将它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里。”关珩蹲下身,将他手中的拼图拿走,嵌入一个很明显的位置,“为什么哭?”

宁秋砚沉默了一下。

关珩问:“觉得我强迫你了?”

关珩指的是刚才指定他弹吉他的事。

宁秋砚没有这样想过,现在被关珩一问,才发现刚才的情景的确像是他被关珩强迫做了他不想做的时,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抗拒,而且还可耻地有些喜欢那种被约束感。

当然这些他不会告诉关珩,只是问:“说出来您会笑我吗?”

关珩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好整以暇地问:“笑你什么?”

宁秋砚不情不愿地说出事实:“这么大一个人还想妈妈。”

关珩有一阵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讲的话有些出乎宁秋砚的意料:“我已经快想不起来母亲的模样了。”

宁秋砚抬头,忘记了难堪:“你很久没见她了?”

“很久了。”关珩说,“她去世的时候很年轻,才二十二岁。也就比你现在大一点。”

关珩的母亲也去世了?

宁秋砚在想,关珩的母亲一定是个美人。又想,那么年轻就结婚生子,关家和他想象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关珩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没有对他进行他不想听到的安慰。有的痛苦是不需要进行排解的,至少成年后他就明白了这一点,人们会愿意让它在心中停留。

“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宁秋砚低低地说,“医生说要是早期就进行干预治疗,其实有很大几率可以治愈。我们去得太晚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她也觉得这首歌很好听,还说要给我写歌词。”

关珩:“所以你就放弃了原本的追求。”

宁秋砚猜,陆千阙肯定查过他的资料,并且告诉过关珩了。他能来渡岛,肯定不会是一个草率的决定,至少经过了好几道把关。

所以陆千阙才说他单纯。

他们又拼了几块拼图,关珩叫他去睡觉。

关珩说:“今晚不要拼了。”

宁秋砚难得没有听话,他坐在那里低着头,少年人的肩膀线条很清瘦:“我想再静一会儿。”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和这晚下车时一样,关珩示意他搭上自己的手心。

“不拼了。”关珩不容置喙地说,“跟我来。”

宁秋砚迟疑地把手放上去,就被关珩拉了起来。

这一次关珩没有马上放开他,他很快感受到了关珩的体温,和他想象中一样,是微凉的,似乎比常人的体温要低很多。

但几乎是在关珩握住他手掌的一瞬间,他就忘记了思考。

关珩正拉着他的手这个事实让他的心跳得快极了,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只要和关珩在一起,他的身体就不听自己的使唤,总是出现这样奇怪的反应,完全无法自控。

关珩比他高许多,被这样拉着走到走廊上,宁秋砚只能难以自持地去看关珩的侧脸与背影。

方才在难过什么都忘了一干二净,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关珩会不会听见他胸膛中那狂乱的心跳。

他们停在一个黑色的房间前。

关珩推开门,宁秋砚被牵了进去。

灯光亮起。

宁秋砚站在门口,看见了无数面镜子。

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全是数不清的镜子,镜面冰冷明亮,犹如万花筒,映出无数个他和关珩。

他被轻轻推着走了几步,冷不防在镜子里撞进了关珩的眸中。

关珩站在他的身后,嘴唇正好在他耳旁的位置,神色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看上去高不可攀。

与宁秋砚还算白皙的肤色相比,关珩几乎不像是个真人,当他从镜子里收回目光,敛起眼皮看向身前的宁秋砚时,更将那份距离感表现到了极致。

“这是哪里?”

宁秋砚耳尖红得滴血,似乎进入了什么奇怪的领域。

关珩告诉他:“冥想室。”

他们一动作,无数面镜子里的他们也在动作。

宁秋砚看见了他们的侧面,背面,看见了关珩垂在身侧的手指,和自己在某个角度看上去,类似于靠在关珩怀中的样子。

“这里有助于我思考。”关珩重新看向面前的镜子,“可能也会对你有帮助。拼图是让你静下来,这里可以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重新认识自己。”他傻傻地重复,看着镜中幼稚的人。

“想试吗?”关珩没有强迫他的意思。

“……”

关珩帮他做了决定:“半个小时。”

宁秋砚察觉他要走,紧张地转过身。

他不认为这里会对自己有帮助。

“试一试。”关珩退后几步,布置任务般,“你的脚下有个按钮,不想待了就按下去,我可以进来陪你。”

宁秋砚站在那里。

关珩替他关上门,门背后也是一面子。

当它一合上,关珩就消失在了所有的镜像里。

*

镜面里映着宁秋砚无措、空洞的眼。

他好像一个只有外壳的布娃娃,内里都是破败的填充 。

透过镜子,有另一双眼睛正在观察他。

观察这个愚昧无知的人类脱去毛衣的动作,观察他肚皮因紧张喘息的起伏,观察他褪下裤子与鞋袜的迟疑,最重要的是,观察他如何重新熟悉自己、妄图找到新的自我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