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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尖齿(167)

等再过几天,关珩回渡岛,陆千阙便也要赶回洛川。

“先生要回渡岛?”宁秋砚抓住关键信息,“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只是失血量有点大,对摄入量的需求也就大了。”陆千阙说,“有迅速恢复的办法,但是你知道先生的,他有自己的原则。”

陆千阙语气如常,像在谈论一场感冒。

不只是陆千阙,其实是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平淡,没有任何人责怪宁秋砚。

永生给了他们处变不惊的能力——反正他们不会真正被杀死。

这种能力形成对生命的蔑视,扭曲了他们的世界观,也彻底麻木了感知。

如关珩对宁秋砚说的,人类和血族有本质上的区别,从被转化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彻底与人类身份所拥有的一切告别了。

两者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宁秋砚第一次理解到这种差距,发现了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巨大鸿沟。

陆千阙说血族体内的血液再生较人类缓慢数倍,这也是无论强弱,血族都需要保护好自己血液的原因。

受同类的毒素影响,这一过程还会大幅度地减慢,想要快速复原,需要直接摄入大量人类温血,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有数名血奴。

“先生从来不碰血奴。”陆千阙用的事很钦佩敬服的语调,“所以我们打算先回渡岛。”

动物血同样能滋养关珩,虽然速度慢,但也能让他恢复如初。

“舍不得?”陆千阙笑眯眯的,“先生才来不久就要走。”

宁秋砚点头。

为了关珩来溯京长住,有过的那些准备和憧憬都暂时不能实现了,他当然会失落。

而且,他和关珩之间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解决。

陆千阙充满歉意地说:“小狗狗,你真的不要想太多,认真追究起来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不这么轻易地被抓住,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不,不是这样的。”

宁秋砚喃喃。

这不能怪陆千阙,硬要说的话宁秋砚更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不是他非要去找荣奇……

从那时候其,就注定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想去看看先生。”他问陆千阙,“可以吗?”

在他们离开之前。

“现在应当是没问题了,我也不会每次都把你往危险里推。”陆千阙说笑,“我们后天出发,先生应该不会再回这边。”

宁秋砚点点头。

他想起了那个木盒子,去把它抱出来给陆千阙:“这是先生的刀,之前一直在秦惟之那里,昨晚瓦格纳带过来的。”

宁秋砚觉得关珩应该会想要把它带回渡岛,毕竟这把刀承载着关珩父亲的回忆,意义重大。

陆千阙神色微敛,打开了木盒。

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把刀,却很快就合上了盖子,告诉宁秋砚:“不用带过去了。”

宁秋砚:“为什么?”

陆千阙低声说:“这本来就是先生不要的东西,重新拿回去,先生也不会高兴的。如果你想要,就先收起来吧。”

木盒子回到宁秋砚手中,沉甸甸的,诧异过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关珩为什么会不想要这把刀了。

当年秦惟之奉命把灰袍人送进牢里,同时送进去的还有这把刀。

后来秦惟之收到消息,关家上下一百多口没有怎么受到剧毒折磨,全部死于牢中,见血封喉。

“难道当年灰袍人用这把刀……”

宁秋砚嗫喏着说出猜想,后面半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秦惟之说,下手的人够狠够稳。

灰袍人挥舞这把刀结束了关家一百多人的痛苦,也同时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关珩当然不会再想看见这把刀。

“不,出手的不是灰袍人。”陆千阙眉目沉静,表情已经完全收了起来,“使用这把刀的,从来都只有先生。”

第110章

陆千阙是什么走的,宁秋砚没有注意到。

只是朦胧地听见陆千阙叹息般问“我也是很久之前提先生提起过,这样的东西,以后就不要拿到他面前了”,然后安慰小动物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留下一点凉意。

房子里很安静,天气转暖后壁炉已经没有在工作了。最近溯京都没下雨,但宁秋砚恍惚还是听见了雨声,听见了雨丝拍打窗户的声音。

愈来愈大。

狂风骤雨。

他跪坐在地板上很久,分辨出那是渡岛另一端的峭壁之下,海浪冲击沙滩的寂寞回响。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风。”

没有树木生物,只有风与海。

但不是没有声音的。

痛苦穿越千年,灌入地面的夹缝里,灌入岩石下方,灌入洞穴中。

它无孔不入。

身体已经风蚀石化了,它却依然能穿过尚存柔软的心脏,刺出巨大的破洞,萦绕周围,永不消散。

他们站在峭壁之上,正牵着手远离海岸,但关珩正带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内心。

他问,“可以去看看那个洞穴吗?”

关珩说,“下次。”

一幕幕画面回放。

宁秋砚站起来,眼泪滴在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抱着木盒子去了储藏室。

这里堆着一些他给关珩准备的颜料画布,都还没有拆封,荣奇上次给的那一箱东西也在。他搬开梯子,找到储藏室最顶上的那一格,将木盒子推了进去。

他没有权力代关珩扔掉这份沉重的过往,却也不愿让它再次出现在关珩面前。

腿却仍然在发软,他甚至没能马上走出储藏室,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瘫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品中央。

“时间太长了,我不能总是醒着。”

关珩曾说过的话仿若耳语。

那时他们刚刚结束献血协议,宁秋砚即将离开渡岛。

那时的宁秋砚并不理解其中的深意,只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和无疾而终的暗恋伤怀。

现在他理解了。

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利,关珩必须沉睡。

在永恒无尽的折磨之中,只有寻找到喘息的间隙,才能再次醒来接受刻骨的痛苦。

因为那些风从未离开。

它们存在于醒着的每时每刻,存在于下一次沉睡之前。

它们无法被死亡带走,所以无时无刻不在。

然而找到完美栖息地的关珩,被迫醒来处理完危机之后,最终仍然选择了醒着。

从为了宁秋砚第一次出岛开始。

关珩原本是不打算现身的,确认了宁秋砚的安全便要离开。但宁秋砚发现了他,奔向了他,他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宁秋砚湿红的眼眶与青紫交错的脸。

那一刻的心境转变宁秋砚无从得知,但他知道关珩动容了,因为他。

关珩不再沉睡,跨越茫茫大海,再一次步入了世界。

“永生是诅咒。”

如果只是对待宠物般的喜欢,大可以将宁秋砚早早地转化了,永远收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