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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痕/尖齿(147)

关珩说:“如果这栏杆突然消失,你站在这里朝下看是什么感觉?”

宁秋砚俯视下方,如实回答:“会怕。”

关珩微凉的手指离开他的后颈,改为用手臂紧紧环着他的腰:“怕什么?”

“怕踩空。”宁秋砚说,“怕掉下去。”

虽然有关珩在,他绝不会遇到那种情况。

关珩却追根究底,要问得更清楚:“为什么会怕掉下去呢?”

宁秋砚说:“因为会摔伤,或者摔死,有生命危险。”

夜风中他们安静了一阵,这样的姿势站得久了,也成了一个亲昵的拥抱。远处,天空呈现迷幻的黑蓝色,溯京铁塔投射的几道光线不时掠过城市中心。

“铁塔刚建好的时候,总有人偷偷地徒手攀登。”关珩说,“和许多极限运动一样,它具有很强的挑战性。人体肾上腺素爆发,心理和生理都会产生强烈刺激,明知危险,他们却仍然乐此不疲。那时坠亡常有发生,政府屡禁不止,甚至考虑过干脆开设一个高空观光台。”

宁秋砚不太了解极限运动。

他只是不懂关珩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那些攀登者中,清一色的全是人类,没有一名血族。”关珩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宁秋砚微微往后靠,只看见关珩的清晰的下颌线。

他顺着问:“为什么?”

关珩说:“因为像你说的,人类会踩空,会掉下去,会流血受伤甚至死亡。”

“可是血族不会。”

“攀爬一座铁塔对任何吸血鬼来说,都只是无意义的体力劳作。就算踩空了,掉下去了,也不可能会死亡。行尸走肉而已,痛感早就已经麻木的,更不可能因此害怕。”

“他们只是站在铁塔下面,看人类血肉模糊地摔下来。”

宁秋砚好像有点明白关珩要说什么了。

人类和血族有本质上的区别。

无论血族看起来有多像人类,从他们被转化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与人类的身份告别,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

关珩知道宁秋砚去李唐那里,当然也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知道宁秋砚这一身的烟草味从何而来。

矛盾短暂地碰了个头。

他们谁也没有打算就这样掩盖过去。

就这样转了个身,宁秋砚抱住关珩的腰,重重地靠着关珩的胸膛和肩膀:“我不想活到一百多岁,不想变成一个小老头……您不是瓦格纳,我也不是他的血契伴侣,我不想那么活着。”

他对关珩说:“您说永生不是奖励,是诅咒,我明白的。我知道转化后会失去很多,可是总也会得到一些东西的不是吗?只要值得,或许失去就不算什么了。”

下巴重重地一疼。

关珩捏着宁秋砚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冷淡:“宁秋砚。”

宁秋砚心中轻轻一颤。

关珩道:“你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风刮起关珩的发丝,让他的声音好像也模糊了,落在宁秋砚的耳中却残忍而清晰。

“和永生比起来,任何幸福、欢愉都太短暂了,短到根本不值一提。”

*

关珩最后说那句话一直在宁秋砚的脑海中回荡。

夜里他蜷缩在床垫上,听着炉火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发呆。关珩处理完一通事务,从别的房间走进来,坐在床沿看了他一阵,他便翻了过来,也望着关珩。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双方都朝彼此靠近,在柔软的床铺里接吻。

纵使宁秋砚身体里流着属于关珩的黄金血,他们却无法做到像郁教授与盛欢那样的柏拉图。

关珩戴上了止咬器。

在宁秋砚浑身是汗,脸贴着冰冷的皮革,紧贴着玉石般微凉的躯体,口中溢出滚烫绵密的呼吸时,过程显得尤其的漫长。

黑房子里满是湿润的回响。

他起伏。

嵌入关珩背肌的手指痛苦地收紧,指尖一阵阵地发白。

如果和永生比起来,任何的幸福和欢愉都短得不值一提,那么现在呢。

他们呢。

宁秋砚只能短暂地让关珩感觉活着。

第97章

一星期过去,德山成功又联络到两位血监会创始人。

永生让对错也变得不再是绝对。

总共七位创始人,在上次血监会大换血中,足有三位曾与关珩站在对立面。他们败了,跌落权力的高台,在某处静舐伤口,韬光养晦,等几百年后再次出现时,已经将那时的恩怨情仇都掩埋进了时间的狂流。

作为最古老的成员,他们仍然手握重要的一票,凌驾于任何管理员之上。

但人不齐,投票迟迟无法开启。

看似平静的博弈之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关系。

关珩变得很忙碌,有时几天不见人,只留宁秋砚一个人住在黑房子里。有时宁秋砚半夜醒来,却又能看见昏暗的光,抱着枕头走到卧室门口时,便会让谈话暂时停止。

披着夜色,数名夜行生物或站或立,皆是举止优雅,悄无声息。

关珩便从仅有、其中一张软垫上起身,披着长发来到宁秋砚面前,看着他惊醒后睡意全消的脸,温和道:“吵到你了?”

宁秋砚摇摇头:“是陆千阙有消息了吗?”

关珩说:“没有。”

宁秋砚便陷入无措中。

关珩吻他额头,抬手轻轻触摸他耳垂上的红色宝石,用听上去明明很冷淡,却带着暧昧口吻的声音说:“回去睡。”又说,“我很快就来。”

众血族都望着他们。

人人皆知他是关珩的血契伴侣,本就该得到这样温柔宠溺的对待。

血族是偏执的生物,容不得伴侣有一点委屈。

于是纵使关珩再忙,仍抽出时间来,要让人类的生活回归正轨。他不再邀同类来黑房子议事,连德山和约书亚也没再出现过,只偶尔会见到郁教授或李唐来。

宁秋砚要进行驾照理论考试,大把的时间用来看题。关珩拿了平板,手指滑动,一题一题地翻过去,不厌其烦地给宁秋砚抽考。

宁秋砚的摄影课也有课件需要完成。照片都传到电脑上,投影在幕布上,关珩一张张翻看过去,欣赏初学者稚嫩的手笔。

除了没有出门去约会,关珩几乎做到了比普通情侣还要多的陪伴。

有一天晚上他们甚至打开了观影清单,继《控方证人》、《搏击俱乐部》以及《海上钢琴师》之后,将《睁开你的双眼》看了两遍。

有声相册里添加了好些内容,二维码能扫出更多不同的声音。

以前做这些的时候,宁秋砚没有想过太多。

现在他觉得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注定。

盛欢说生命因为短暂才灿烂。

大概的确是这样。

就像瓦格纳的血契伴侣留下的那些纪念品,宁秋砚其实无形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他的想法,没人再在他的面前提过转化的事。

连李唐也不再安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