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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8)

“臣说的是陛下十六年前颁下的圣旨。”

“你说什么?”封禄拿着信笺的手一顿,声音也骤然加重,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于松的意思。

他重新翻看信笺,确实只看到洛家小姐因这场婚事的缘故要交出云州的封地,倒也没有说一定要嫁进赵家,但他想当然的这么认为了,难不成这洛家用这十八郡的封地,只是想把这废婚的圣旨换一地颁布吗?

封禄朝于松望了一眼,于松点点头:“洛家的确是希望这圣旨仍旧颁下,只不过是颁在赵家。”

他硬着头皮回了一句,他很能理解宣和帝的意外,其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讨回一口气。

如果是,这恐怕是整个大宁开国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笔交易!

以云州十八郡为筹码,洛家的人还真是疯狂。

宣和帝犹疑了起来,若是洛家仍旧希望维持和赵家的婚约倒好办一些,他可以当这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于松上禹山的事虽已传开,但毕竟没有摆上明面,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若将废婚的圣旨由洛家改到赵家,也就摆明了是洛氏女弃掉新科状元赵然。

女子弃婚在先,并且是由圣旨昭告天下,这宰辅赵家的颜面倒真是因这纸婚约被扫落在天下人面前了。

只是,臣子之颜面,在他皇家威严前,根本不值一提。

宣和帝轻笑了一声,打定了注意,拿起安四摆上案来的两道圣旨瞧了起来。

两道都由他颁下的圣旨就好像带着宿命般的对决,静静的摊开在御架上。

虽说天子金口玉言,倒还真是他把自己说的话给否定了。

这洛家的女儿,好大的心气啊!

不过,他转眼看着信笺上粗重蛮横的笔劲,摇了摇头,就是粗鄙了一些,想来世代行武的洛家也教不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闺阁小姐。

“于卿,你先回去,明日再来上书房,朕还有事要你完成。”

于松听得宣和帝的话语,便知他已有了抉择,跪下行礼后正准备退出去,陡然想起重新颁下的圣旨里必会涉及到洛家的小姐,转身恭声道:“陛下,洛家宝珠小姐之名乃是乳名,不宜出现在昭告天下的圣旨里。”

“是吗?这洛家小姐换了个什么名字?”

其实宣和帝倒觉得‘宝珠’二字还是挺适合出身行伍世家的女子的,毕竟以洛家人的习性,能取这么名字已经不错了。

“洛家小姐名唤……宁渊。”于松沉声答道。

封禄一愣,眼一肃,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玩味起来:“看来洛劲松对这个洛家遗孤还是很抱期望的,不过他以为取个和当年的隐山之主相同的名字就可以了吗?真是可笑啊!”

于松犹豫了一下,压下了欲回禀的话,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他没有禀告洛家小姐的名字乃是自己所取,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有哪家的小姐会为自己取下这样的名字,也许那真的是一个老者对即将没落的家族最后的一丝期待。

上书房里只剩下宣和帝爽朗倨傲的笑声,格外清冽,经久不息。

第五章 惊变

于松率着三百禁卫回朝的事并没有掩下,毕竟京城上下关注这件事的人不少,不消几刻,有心的人便收到了于松入上书房的消息,当然,也包括方家。

等到第二日一早,方文宗便把圣旨颁下的消息告诉了正准备陪着妻子外出进香的女儿,看着方紫菲脸上的娇羞和喜色,便觉得倒也值得了。

他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虽无子继承门楣,可天意如此,便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出身贫寒,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已余生无憾,唯有这个女儿的婚事,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本想为她寻一清贵家族的公子,但不想她却偏偏对赵家的小子上了心。那洛、赵两家的婚事天下皆知,更有天子为媒,又岂是可以随意推翻得了的?当他得知女儿钟情之人是赵然时,便厉声呵斥,希望断了她的念头。

只是琼花宴上的惊变,倒是他想不到的,皇家威严、忠臣遗孤、百姓之流,众口铄金,无论是哪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足以让他晚节不保,可又能怎么办?他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见不得她日日哀求,便也只能为她祈求圣颜。

认罪陈情时见得宣和帝并无不悦便明白了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他明白皇家对云州的势在必得,便也在这件事里稍微推了点波澜,若论疏导流言,没有人会比混迹官场十几年的人更加通晓,自古以来,舆论都是由当权者主导和利用的,而他所做,也只是在这场风波里让他的女儿全身而退,撇清一切不利的污言。

他一生清廉,为民请命,为朝廷砥柱,如此之事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可如今骑虎难下,便也只能对不住那位洛氏小姐了。但愿陛下能为她指一佳婿良缘,他便可无愧了。

方文宗心底恍神,缓缓叹了口气。

“爹,您是说圣旨今天就会颁下?”

方紫菲扶着母亲的手,一双纤手拧着手中的锦帕,脸颊嫣红,头上插着的琉璃步摇轻轻晃荡,全无了平时的矜持和清雅,十足的小女儿姿态。

“对,你今日就不要出门了,最迟不过辰时这圣旨大概就会来了。”方文宗看到女儿脸上的娇羞,便也放下了心底的惆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今圣上对云州的执着,想来这圣旨今早就会颁下,况且宫中早就传出消息说陛下清早就召礼部尚书于松进宫了。

“恩,女儿听爹的,先进房收拾一下。”方紫菲听得父亲所言急忙向内堂走去,她今日本要出门拜香,只着了一件素雅的浅色长裙,如今即要听旨,当然得装扮得出挑夺目些才行。

方文宗看到女儿慌慌忙忙跑进内堂,一副紧张的模样,和老妻相对着笑了一下。但愿,这门婚事能佳庆和满、福泽如意才好。

只是,两个时辰后,方紫菲坐在大堂里看着脸色渐渐变得不愈的父亲,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若说是颁下圣旨,皇城到方家连一炷香的距离都没有,怎么会如此之久?

难道,出了什么事?

正当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准备站起身的时候——

“圣旨到。”

快马奔腾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传到了里堂里。

明黄的仪仗停在了方家门外,高举着圣旨的内侍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方紫菲发誓,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时一样觉得这个往日尖锐干瘪的声音是这般的动听,简直是犹如天籁。

方文宗看到骤然松下心神的女儿和妻子,缓在心口的浊气也吐了出来。他站起身,整了整冠服,抬步走了出去。

“臣方文宗接旨。”

大堂内院里,方家一门跪在早就焚香摆好的案架前,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氏有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朕今赐婚配于新科状元赵然,择吉日成婚。钦此。”

方文宗谢恩后恭敬的接过圣旨站了起来,脸上虽勉强挂着笑容,但却淡了不少。

“辛苦李公公了,不知圣上可还有其他旨意?”

在宫里混久了的人当然知道什么人是需要讨好,什么人是可以摆脸色的,方文宗的圣宠天下皆知。内侍李全当即便躬身打了个揖:“陛下除了这一圣旨,便无他言了,不过奴才知道这是今日皇宫传出来的第三道旨意了。”

他说完重新行了个礼,摆了个笑脸退了出去。颁旨的队伍匆匆消失在方家大门口,整个过程连一炷香都没有。

周围围着的百姓看着钦差散去,纷纷集在方家大门外恭贺起来,方府管家也在门外散些吉利红包,但事先准备好的红竹鞭炮却收了起来。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大门里面,全然是不同的光景。

方紫菲看到父亲立在当处,走上前接过圣旨细细看了起来。金钗华服的少女往日高傲清雅的脸上少了几分得意和欣喜,尽是茫然。虽说是她梦寐以求的姻缘,可是也赐婚却也太过简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