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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6)

于松看他神色坚持,只得打开了信封。

素白的信笺透着浅浅的墨香,纸质柔软如锻稠,是江南进贡的上品宣纸,千金难求。

只不过上面写的字虽是端正,但却蛮重无体,甚是糟蹋了这好纸,于松还来不及可惜,就陡然震惊的抬起头疾走两步冲进了大堂。

“洛管……不,洛将军,此言可是……可是不虚?”他的声音急促而暗哑,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

孔战听得于松连称呼都变了,也开始好奇那信函上所写的究竟是什么。但到底没有走上前询问,能让一品大员失态成这个样子,这事绝对不是他可以随意窥探的。

“当然,洛家素无轻狂之辈,又岂敢欺瞒圣上,于大人可还愿意颁下圣旨?”洛凡老神在在,他当然知道于松的选择,这样的事情已轮不到他做决定。

于松反复的看着手中的信笺,恨不得琢磨个窟窿出来,过了半晌,看向满脸肃然的洛凡,猛然一招手:“仪驾退出洛庄,禁军护卫,即刻回程。”

孔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于松不会头脑发昏到这种地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于松手里的信函,摆正佩剑走出去下令。

只有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显然接受不了这个荒谬的事实,这简直是大宁王朝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次传旨,命运多舛不说,竟然还给胎死腹中了。

“于大人,圣旨还没颁下,怎么可以……”

“闭嘴,有什么事本官担着,还不退出去。”

小太监看到于松脸上的薄怒,脸色立马变得苍白,急忙诺诺的退了下去。

于松看到仍是笔直的站在大堂里的洛凡,轻颔了一下首正欲离开,但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回身来:“刚才洛管家说贵府小姐幼时已自行更名,不知可否告知?”

说起来他这要求甚是无礼,可说出的话却有一种莫名的坚持,洛凡看得他神情的端重,突然朗声笑了起来,脸上颇有几分得色和骄傲。

“宁渊,洛宁渊。”

他的声音肃朗刚硬,这声回答更是带着几抹浓烈的豪迈直冲云霄,整个大堂里外都充斥着回音缭绕的豪爽笑声。

于松一时噤了声,瞳中的讶色也因这回答而加剧了几分,半晌才回过神一语不发的朝外走去,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孔战也跟着朝庄外走去,喉咙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洛凡看着匆匆消失在庄内的一行人,眉毛都翘到了顶端,他端起案几上放置的滚茶,惬意扫了扫杯盏,脸上的得色怎么都压不住。

还真当我洛氏一族无人了,就算是女子之身又如何,他家小姐一样顶得起这百年洛氏门楣!

第四章 转折

京都丞相府。

“爹,陛下派出的钦差就要回朝了?”跑进书房的男子看起来刚及弱冠,明眸皓齿,容颜秀美,流衣华服的衬托下,倒真是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好皮相。

赵卓游走在宣纸上的笔锋不停,等到一副狂草结束后才放下笔打量跑进来的小儿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然儿,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赵卓看了赵然一眼,语气淡淡,他长处高位,说出的话里不自觉的就带了点威慑出来。

赵然心底一颤,马上整理好衣襟,站直身子恭敬的行了个礼后道:“爹,儿子逾越了。不过这婚事……真的成了?”

赵然蹙起眉,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事会这么简单的成功,毕竟当年的那纸婚约可是以天子为媒的,哪怕他曾在琼华宴上说得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可如今回想过来,也不是不后怕的。

洛家到底也是百年勋贵,世代忠臣,陛下未必会真的薄待了忠臣之后!

虽说京城早就传言废婚的圣旨已颁往洛家,可他还是不敢冒然开口询问父亲,今日又听到些风声才敢开口。

“不错,陛下是将废婚的圣旨颁下了,我看你和方家小姐的婚事这两天也会定下来了。”赵卓横瞥了一下立马变得喜气洋洋的幼子,转过身走几步坐在了木窗下沿的藤椅上。

“爹,还是您面子大?儿子当初还担心陛下不肯成全呢?”赵然殷勤的走上前,提赵卓拿捏起肩膀来。

“哼,你是想说方文宗的圣眷之隆无人可及吧!”

“爹,方太傅怎么比得上您?谁不知道我赵氏一门可是如今的大宁王朝最鼎盛的世家……”

“然儿,住口。”赵卓脸色微变,轻喝了一声:“以后这种话不要再随便提起,这位圣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他对我们氏族可防范得紧。”

“爹,您的意思是……?”赵然收了声,神色间略带不解。

“方文宗能在朝中升到这个地位,你以为,真的只靠圣眷就可以?”赵卓轻摇了一下头,手指轻敲在藤椅横栏处:“他凭的不过是皇上的‘制衡’二字而已。当年陛下争夺帝位时得赵家相助,如今才会将我倚为肱骨,可就算是拥立之功又如何,他还不是扶植了一个方文宗处处牵制我。”

“如今陛下已经把心思放在了洛家在云州的封地上,我们这时候和洛家扯上关联绝对没有好处,你这次的犯上之举倒也是无心插柳了。若不然,你以为抗旨这样的大罪,陛下会轻易的放过你吗?”

“爹,大宁的氏族在朝中扎根极深,动之必伤其筋骨,就算是皇家也轻易奈何不得,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伤及国本的事?”

赵卓没有说话,只是半眯起眼将手轻抚在椅上转轴处,不一会,安静的书房里,就只剩下沉闷的敲击声。

赵然自是知道这是有意在考他,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始慢慢思索起近年云州的局势来。

停了半刻,赵然若有所思的抬头:“爹,您是指当年安王进驻云州的事?可这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所以说上面的那位看得远啊!当年郦城一战洛家满门皆役后,云州十八郡便无人统筹,陛下以边疆镇守关系国祚为由派遣安王入主云州,到如今……”

“可是陛下当年不是也说过,待洛家有人可担当重任后,云州的统辖权仍会归还洛家!这……可是天子之言……”

赵卓把桌上的瓷杯端起来,抿了一口:“天子之言?别忘了你的婚事也曾是金口玉言,现如今又如何?洛家的小姐绝对不能进赵家的门,否则陛下定会以为我赵家觊觎云州的封地而对我们失去信任。”

“况且洛家只剩区区一孤女,早已不成气候,又何碍于陛下收回云州?”

赵卓看到赵然脸上莫名的神情,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杯盏递给他,然后站起身来。

这个嫡子还是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如今就连这点上意都瞧不通透。只不过,他还年轻,意气风发倒也不失年少本色,和方家的这层关系就更是一步妙棋。

他和方文宗相斗半生,自是拉不下脸面求得儿女亲家,如今这局面,到真真是对赵家极为有利。

赵然接过茶杯放在桌上,看着踱步走出书房的老父,不自觉的问了一句:“难道云州非易主不可了?”

他倒不是对洛家失去在云州的封地而遗憾,自古以来氏族兴衰本就常事,只不过突然想到那父母皆亡,孤苦伶仃的洛家小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忍。

到底是他做了那薄幸之人。

赵卓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停了一下道:“除非洛家小姐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说到这,连他自己也失笑的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养在闺阁的大家小姐,自幼失怙,传自好武之家,这种环境下长成的小姐只要是能贤淑明慧便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又怎么可能去撑起偌大的洛氏和云州十八郡,简直是天方夜谭。

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屋内两父子的沉默。

“老爷,有消息了,守在城门的人说颁旨的钦差回来了。”青衣小厮从院外匆匆跑进,见到二人立马弯下腰打了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