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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4)

这也是为什么十几年来她都只留在小小的洛家别庄,没有出去也没有回隐山的原因,天下之大,与她而言,早已没有任何区别。

本想就这样在禹山长住也还不错,可惜老天却偏偏尽给她来些乱七八糟的晦气事,当初那个宣和帝颁下的赐婚圣旨她还来不及理会,这次居然连那个混账状元罢婚再娶的事都成了既定事实,墨宁渊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敢给她气受的人都不知道往生多少次了,还真没想到会有被人嫌弃的一天。

更何况她极不喜欠人人情,现在她托生于洛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洛家落得个颜面尽丧,为天下人耻笑的地步。况且一切还都是封凌寒那家伙的子孙弄出来的荒唐事,虽然,她也不想履行那个不知所谓的婚约。

至于还了人情以后,天上底下,逍遥一世,得过且过就足矣。

只是,十几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是五百年前,她没有对那个人初登帝位的皇者不告而别,是不是一切都会在预定的轨迹上度过墨宁渊的一生。只可惜,谁都已经无法告诉她答案,五百年过去,世间一切俱已消散,连同那个曾经玄衣长枪,指点江山的青年。

她是墨宁渊,五百年前,隐山之主墨宁渊。

她是洛宁渊,五百年后,洛家遗孤洛宁渊。

沧桑五百年,她唯一改变的只是一字而已。

山巅的风劲慢慢猛烈起来,卷起的气流拂过逶迤地上的曲裾华服,墨黑的色彩渐渐晕染开来,深沉得愈加浓烈。

墨宁渊看着山脚下越来越清晰的仪仗队伍,手中拿着的酒杯悄然落地,她挑高了眉眼,嘴角缓缓勾起的笑容伴着凛冽的抨击声越发焕然起来。

第三章 拒旨

洛凡起了个大早,一清早送走洛宁渊后,就搬了个太师椅坐在了大堂外,他一边指挥着下人布置内堂,一边惬意的抱着昨天清河在库房里找出来的木盒,眼睛眯得只剩一条小缝。

才不过一个时辰,下人就回报山脚出现了仪仗队伍,洛凡抖擞起精神,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几十岁的老身骨硬是不见半点颓散。

他撇了撇嘴,来得可真早啊,想来路上赶了不少路,看来皇帝是铁了心的要废除这婚约了。

洛凡走进大堂,扫了一眼都还颇为镇定的下人,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小姐的决定是对的,这些从云州军营里调来的精锐,到真的别有一番气象,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为洛氏撑着场面,不至于一听到皇家便畏畏缩缩。

“李群,叫庄里的人精神点,可别丢了洛家的脸。”

“是,凡叔。”

守在大堂的青年眼神精亮,恭声行礼后干脆利落的转身跑了出去。

“哎,就是这一身军队习性改不掉。”洛凡叹了口气,走了几步来到大堂正前方的案架前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明黄的色泽耀眼夺目,这个颜色哪怕是过了数十年之久,还是一如当年颁下时尊贵显赫。

这个当年老将军临行前亲求的圣旨,这个本应该在洛、赵两家大喜之日奉之高堂的至尊信物,到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洛家别庄的大堂上。

为的只是百年洛家最后的尊严。

洛凡轻轻摩挲明黄的圣旨,老眼渐渐湿润起来,若不是当初一战,洛家何会落得如今任人欺凌的地步,一个小小的方家,寒门之族,竟然将洛氏踩在脚底,难不成真当洛家无人了?

看来小姐当年将这个劳什子的圣旨锁进库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什么金口玉言,什么善待忠臣,到最后都抵不过世态炎凉。我倒要看看,在这用满门儿郎鲜血换来的圣旨前,谁敢拿出那狗屁不通,欺世盗名的废婚之旨!

洛凡眼底的湿润慢慢收拢起来,他回转身望向庄园入口的方向,平时略显佝偻的身躯此时挺得格外笔直刚硬,他的眼神暗沉凛冽,全身似是隐隐笼罩着一丝杀伐的肃寒。想来也是,哪怕是默默无闻的老者,但独自撑起洛家门庭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于松抬眼看着半山处若隐若现的别庄,抹下脸颊的汗水长出了口气,他转过头看了后面跟着的侍卫首领孔战,沉声吩咐了一句:“下马。”

孔战疑惑的朝山上望了一下:“大人,禹山山路较为平坦,骑马也能上去。”

“山上是洛氏宗族的坟冢。”于松轻飘飘的丢下一句,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

孔战眼一肃,想到了什么,手一挥跟着跳了下来。

身后的三百将士得令也跟着弃马,虽有人颇有怨言,但大多选择了沉默。禁卫军里虽多是京中豪门世家的子弟,但也有不少是在军队里历练出来的将士,他们当然明白洛家坟冢的意义。

几百年来,如果没有洛家的驻守,就没有如今安在的大宁王朝,下马上山,也只是区区心意罢了。

可怜的小太监吊在队尾,满脸菜色,一时间心里满是愤懑,本就扬马赶了几天路,现在还要弃马上山,他抬头望着高不可见的半山庄园,狠狠啐了一口,满门忠烈关他屁事,连最后一纸婚约都保不住,洛家早就没落了。

时过正午,当于松一行人站在洛家别庄门口的时候,才真切的感觉到什么是世家门庭的奢华。占地广裘的洛家别庄赶得上皇家围猎栏场那么大,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葱翠茂密的百年老树,建造在半山的庄园金砖碧瓦,气派恢宏,延绵数里,一眼望去根本难以到底。

分站大门两边的守卫穿着普通,素布麻衣,只消一眼,便可观得他们绝不简单,他们守在庄园门口,寥寥数人,周身几米范围内都有一种铁血和刚烈的味道。

于松回过头看着爬了半天山、疲惫不堪的禁卫军,摇了摇头,这样两相比较,这些守门的下人倒真是把满身铠甲,手握戟枪的禁卫给比了下去。

孔战咳嗽了一下,回过头瞪了一眼手底下的侍卫,吼了一声:“原地整顿。”

其实不需他说,站着的大部分军士在刚才就开始小心的收拾起身上的盔甲来,不少禁卫下意识的把腰杆挺得更直,长枪也握得更紧。

片刻之后,重新整装的禁卫军站得笔直,仪仗队伍也跟了上来,于松看着仍是空空如也的大门口,把缰绳交给了旁边站着的护卫,提步走上前去。

“洛……”

“洛管家吩咐过了,大人您来了只管进去就是。”守门的侍卫打断了于松的话,行了个礼后恭声开口。

于松点点头,向孔战招了招手,孔战把右手的剑按在腰际处,一言不发的走过来,脸色暗沉了几分。就算是百年氏族、勇武传家,这种做派也太过了。全天下还没有敢把圣旨颁发不当一回事的人,更何况如今一品大员亲临,也已经给足了洛家面子。

入得庄园,一条大道直通大堂,孔战脸上的阴郁消了不少,看来这洛家倒也没有穷折腾,他瞧得于松脸上没有半分不快,不禁疑惑起来,到底是一品大员,怎受得了这般的冷遇?

“于大人,洛家如此做派,您怎么……”

于松缓缓走过大门,看着身旁站着的孔战,摸着胡须笑了笑:“孔统领可有疑惑?”

孔战点点头,还来不及说话,身后侍卫小声的嘟囔已传进耳中。

“林贺,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谁了?”

“没看清,怎么了?”

“那可是年俊,云州十三军里最善战的千夫长。”

“怎么可能,一个千夫长怎么会来一个别庄当守门的,阿汉,你是眼花了吧!”这个声音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

“不会,俺当年在云州十三军的时候,就是在他的手底下做事,天啦,他的手段可不一般,俺当初没少被他操练。听说还会晋升呢!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

“嘘,小声点,统领在朝这看。”

孔战微瞟了一眼身后,小声讨论的两人马上站得笔直,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大门口守着的几个模糊的人影,心底的惊异慢慢升了起来。他手底下的侍卫不少是从边疆调来的精锐,绝对不会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