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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108)

“你什么时候回叶府?”

叶韩甫一听这声音有些愣神,这声询问实在太过于清寒了,不同于战场上默然注视的温热,不是刚才门外抬眼瞧他时的期待,就像是突然与他有了一层隔膜一样,他甚至察觉到进门后的宁渊未抬眼瞧过他一眼,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一般。

再抬头一看,面前的女子已是神态自然,定定的等着他的答复,若非刚才的感觉太过强烈,叶韩还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随即抿着唇一笑,道:“现在叶家只剩我一个孤军了,你要把我撵出去?”

手中的暖炉慢慢旋转,宁渊挑眉:“你的身世……还有朝中旧臣的支持,都是你参战之前就安排好的吧。怎么?就这么想要皇位?”

叶韩点点头,倒也不瞒她,径直开口:“若是我能活下来,朝中上下归附之心定是不少,再加上即将赶到宁都的青龙卫,我的胜算最大。你要的是能扛起大宁的中兴之主,况且若是兴兵北汗的话,我也能全力相助,大宁帝位非我莫属,不是吗?”

青年面上神色仍是虚弱,但一双眼却极是有神,内敛深沉,眉间甚至染上了些许笑意。

宁渊转着暖炉的手一顿,定定的直视着他,看到青年眼中的踌躇志满,心底划过一丝诧异,这明明是叶韩,可却又有些不同,难道是因为争夺大位的阻挡再也没有了,所以才会……

厅外的司宣阳听到这话却是神色一敛,盯着叶韩的目光也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如今看来叶韩的野心谋略并不在封禄之下,他甚至在参战之前就算好了每一步,昏迷之中亦能主导京城局势,若是登上皇位,天佑势必重新卷入腥风血雨之中,可是……他说的没错,如今的大宁的确需要他。

“府上饭菜不错,我刚刚醒来,肚子有些饿,先出去了。”

叶韩顾自说了一句站起身就准备出去,走了两步顿住又回到宁渊面前,在她有些愣住的眼神下伸手把散落的大裘朝她身上揽了揽,一边系着锦带,一边抿唇笑了笑:“还是这样好,暖和些……东门大街上有一间衣坊,是百年老字号了,下次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这些颜色太过素净了,明明是个小姑娘,怎么老把自己弄得这么死气沉沉的。云州的事不要担心,封皓用兵奇诡,又有石将军辅阵,北汗不是对手,至于这帝位,就顺其自然好了。”

说完也不去看面前女子的表情,在司宣阳怔怔的注释下径直朝外走去,龙行阔步甚是坦荡,但细细一看却分明又有几分逃离的味道。

司宣阳尴尬的‘哈哈’一笑,摸了摸鼻子小心的退了出去。小姑娘?这大难不死的岭南少帅是不是脑袋发昏了,居然对山主说这种话……

宁渊待到手中暖炉渐渐冷却下来才回过神来,掩眉看向大裘上的锦带,回忆刚才青年说出的话,脸色迟钝的青了下来,而心底因为年俊亡于雪山的愤怒和杀意却淡了不少。

赵府门内,赵南朝将棺木迎进府后就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默默地跟着老管家朝里走去。

“二少爷,老夫人和少夫人一收到消息就昏倒了,少夫人有身孕,老爷说了近段时间让少夫人好好休养,一切事宜都交给您了……”老管家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直哼哼:“老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下午了,您进去好好劝劝吧。”

赵南不出一声,默默地跟在老管家身后行到了书房外,摆摆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径直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赵卓一身儒服站在书案旁,闭着眼神情困倦,面容仿似瞬间老了十岁一般颓然,听到房内的声响,他陡然睁开眼,阴沉的目光直直的射向赵南,手边的砚台顺势扫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在赵南身上。

“畜生,他是你亲兄长!”

苍老的声音夹着盛怒汹涌而至,赵南瞬间白了脸色,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全然不顾砚台砸在头上溅出的鲜血。

“若是你尽全力,怎么会护不了他的周全!难道一个区区的寒士顾易、一份功劳就比你的兄长还要重要!给我抬起头来!”

赵卓捂着胸口大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幼子,抬起欲掴的手却在见到赵南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牙关时停了下来。

这个孩子为了赵家一直隐在暗处,甚至以加入宫廷暗卫的代价来消除宣和帝对赵家的忌惮,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为死去的长子责备于他了……

“说,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尽全力!陛下到底下了什么旨意?”赵卓的声音很疲惫,但还是一字一句慢慢吐出了口。

“在出发之前,陛下曾吩咐过,若是在雪山中遇到了同样前去打探的洛家人,取其性命,嫁祸北汗。只是我没料到大哥也在那里,本来是想等炸了山洞再出手的,却在隧道里发现了北汗杀手,我将错就错把他们引出山洞,未尽全力劫杀,没想到大哥却冲出来护着我,等我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北汗人太多……大哥、大哥也……”

赵南低噎着出声,神情木然,拳头握得死紧,直到年俊和赵然被埋山洞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这世上无法预料的事太多了,机关算尽悔之晚矣!

“劫杀洛家人?你疯了不成,洛家自来护短,若是知道你在年俊一事上推波助澜过又该如何!如今的洛家今非昔比,你以为洛宁渊会放过赵府吗?”赵卓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转身瘫坐在椅子上,连声摇头。

“陛下说,若是此事得成,您归隐后,待时机成熟,宰辅之位仍是赵家的,我想着这样能让大哥少走些弯路,所以……今日我已经年俊的佩剑送回洛府了,洛宁渊说会派人来参加大哥的丧礼。”赵南的声音有些低,握紧的手心里也现出了血痕来。

“愚不可及,宰辅之位若是没有相应的才干,如何能让天下百官信服?只凭这区区一事又能如何!帝王权术,哎!”赵南虽武艺超绝,但于权谋一事上却甚为不通,赵卓顿了顿,眯着眼道:“这件事你给我烂到肚子里,决不能再让人知道年俊的死和你有关。既然洛家有修好之意,你只管好生供着,其他的就不必管了。好了,你去看看你母亲吧,至于你大嫂……就不要再烦着她了,让她安心休养。”

赵南点头起身朝房外走去,行到半途慢慢顿住,赵卓有些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明日,我会去祠堂一趟,把你正式领养在嫡系名下,记入族谱,以后你就以相府独子的身份行走御前,新帝还未登位,这是你退出皇室暗卫最好的机会。”

赵南默然无语,隔了良久才缓缓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从今以后他要接替兄长遗志,撑起赵家,但……却永远都只能是赵家养子的身份。

宽大的马车停在洛府门外,封显朝身旁的姜卫看了一眼,抬了抬手:“叶韩醒了?”

“是,王爷,只是洛家才刚收到年俊的死讯,您现在登门……恐是……”

封显摇了摇头,端起小几上的茶抿了一口,不急不缓的开口:“不,现在正好。”

第六十八章 遗志

封显被洛府老管家恭恭敬敬请出来的时候,面色仍是一片坦然,只是他身边的姜卫却黑着脸,平日里温和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姜卫恨恨的拂了拂袖,对着洛凡退进大门的身影沉下声道:“王爷,洛宁渊也太托大了,您亲自登门相见,她居然让一个管家来招待您,简直酒是藐视皇威,就算洛家大军在城外驻扎,可她也只是一介臣子而已,难道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

“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封显倒是没有半点不悦,朝姜卫摆摆手,跨上了马车,姜卫一听这话便知道封显肯定还有其他的意思,忙跟着赶上前去。

“她不见本王更好,若是她要插手新帝之争,绝对会对本王施压,如今这种态度摆明了是让叶韩和本王相抗,你该高兴才是。”封显敲了敲小几,马车里发出空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