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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寂刀(57)

作者: 青酿 阅读记录

正值严冬,入骨寒风似要将这世界的所有温暖都抽去。悬赏告示对于百姓来说,已经不是新闻,没有人再围堵在告示板前,只有沈乾夕一人,静静伫立了许久。风吹得纸张哗啦啦地响,而他的目光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霜。

片刻,他转身离开,回到织凤楼,却未再回书房,找出一件厚衣御寒,又匆匆向外走去,未走出正厅,就撞见了正要去找他的孙长老。

“楼主?我正好……”

“您和罗长老做主吧。”沈乾夕匆匆打断,脚下不停,“正好与您说声,我要出一趟远门,几日后才能回来。”

“楼主,您才回楼中没多久,怎么又要出去?”孙长老一愣,忙跟上沈乾夕,“当下楼中事务众多,我冒昧问您一句,您要去何处?”

“王都,我独自前去,你们照常做事即可。”沈乾夕头也不回地说,牵出快马,一跃跨上,“织凤楼就交给两位长老了。”

说完,也不等孙长老回答,喝了声“驾”,马蹄轻扬,携着尘泥,向远方疾驰而去。

“咳,咳咳,楼……”孙长老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一阵咳嗽,待他抬起头,沈乾夕早已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不由得无奈叹气,转身向楼里走去,“唉,定是为了太子和公主之事吧……”

沈乾夕一路扬尘,沿江而上,直奔王都。赵修偃不告诉他公主病重之事,或许是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或许是因为不愿打扰他——织凤楼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而他即使去了,也不知能做什么——

但,他依然要去。

即使什么都做不了,也要陪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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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沈乾夕终于赶到皇宫。

这两日,他昼夜赶路,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当他终于抵达皇宫,掏出玉牌递给看守皇宫角门的侍卫时,几乎无人能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一身疲惫的人,与那个青衫玉冠,眉眼清俊的沈楼主联系在一起。

“我真的是织凤楼沈乾夕,只因出发匆忙,未带随侍。”见几个侍卫脸上浮起迟疑,他赶忙解释,“或者,你们去通传太子,就知我所言非虚。”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将腰牌递还给沈乾夕:“不必了,沈楼主,您拿好请进。”沈乾夕谢过,正要抬脚,侍卫又补充道,“沈楼主,太子殿下此刻应正在玉宁宫,不在东华宫,您若有急事,还请直接去玉宁宫。”

“多谢。”沈乾夕脚步一顿,跨进宫门。

他一边沿人少小路向玉宁宫疾步走去,一边将仪容稍作整理。一路狂奔,长衣长发都被吹乱,但好歹这是皇宫,总要大致像个样子。不过……走了许久,为何皇宫里,似乎始终笼着一股压抑沉重的气氛?

难道因为赵瑜媛生病,他又大发脾气,搞得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吗?

前面不远,就是玉宁宫了。然而离得越近,沈乾夕眉头蹙得愈紧,待他终于踏进玉宁宫宫门,他彻底怔在了原地。

殿门上,廊柱上,挂满了白色幡布,寒风一起,那些幡布摇摆晃动,仿佛忘川河中的水波。院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白幡飘摇,冬日萧瑟——愈发显得此地寂寞而冰凉。

赵瑜媛……死了?

沈乾夕慢慢将尚留在门外的左脚跨进院中,小心穿过石路,踏上石阶,推开紧闭的殿门。迟缓的吱呀声响寂静而空旷地回荡着,如同前尘梦寐的喑语,堂中白幡飘然,灯火晦暗,一具玉棺,冷漠地横卧在残香冷烛下。

在香案前,背对殿门,立着一个孤孑的身影。

听见沈乾夕踏进门,容疏华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未消的泪痕。他的眼睛因休息不足而布满血丝,容色因悲痛而憔悴不堪,他死死地盯着沈乾夕,竟宛如浴血而生的厉鬼。

“修……”沈乾夕欲上前一步,然而他只说了一个字,容疏华就刷地抽出腰侧佩剑,剑尖颤抖,笔直地指向沈乾夕。

沈乾夕怔了怔,自他们相遇那天以来,似乎这还是第一次,他对着他刀刃相向。

他不再上前,安静地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望向容疏华,等他的解释。

“乾夕……”容疏华开口,声音嘶哑,双瞳幽暗,握剑的手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抖个不停,“我该恨你的。”

他声音冰冷如霜,却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抖,烛火映在他的眸光里,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如果不是你,如果——如果不是你非要带上舒泠,延误时间,如果不是你突然起兵,我不得不离开皇宫,如果,你一早答应娶她——”他的语气愈加激动和悲痛,“或许,瑜媛根本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我唯一的妹妹!”

容疏华胸口起伏,双眸水汽翻滚,死死盯着沈乾夕,好像要立时冲上去杀了他。然而,沈乾夕却依旧平静,清润的目光里烛火闪烁,似染了再难化解的悲伤。

“好。”他温和地开口,竟然微笑起来,又仿佛叹息,“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一些,那就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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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疏华却顿住了,握剑的手不可控制地愈抖愈烈,双眼逐渐朦胧。终于,他松开手,长剑当啷一声掉落,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将脸埋在手心,失声痛哭起来。

沈乾夕长长叹息,关上殿门,在屋角翻找出两个坐垫,塞给容疏华一个,他则在容疏华身边坐下来。

沈乾夕始终未言,安静地看着容疏华,等他哭完。

过了许久,似乎终于哭够了,容疏华抽着鼻子,抬起头,也坐了下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望向沈乾夕,哽咽着开口:“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知道。”沈乾夕轻轻打断他,轻笑着叹了一声。

“父皇……根本不爱母妃,我才三岁,他就借口让我学剑,把我远远送走。其实我受几年苦没关系,只要母妃和瑜媛能平安生活。然而,他却任由母妃,被其他人暗算而死。”容疏华却仿佛不闻,双眼转向幽幽烛火,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要报仇,就——杀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父皇虽然怨我,但是,他却不是昏君。他知道我有治国之才,胜于修齐和修远,他也知道我心狠手辣,如果把太子之位给修远,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顿了一顿,“当然,依长幼之序,修齐死后,太子之位,就该是我的。”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沈乾夕平静地说。

“父皇与我,只是君臣,而非父子。”容疏华又继续开口,仿佛沈乾夕如何想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要说出来,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我从未觉得自己有过父亲,母妃死后,我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瑜媛。我在母妃灵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保护瑜媛,给她找一个最完美的驸马,让她一生快乐无忧。”

说到这里,容疏华看向那具冰冷的玉棺,眸子渐渐暗了下去,“然而……我却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