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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之河(64)

作者: vallennox 阅读记录

芦苇丛里隐藏着简陋的码头,两排半腐烂的木板伸向河水。水太浅了,大船不可能在这里停泊,走私货是靠舢舨运到更深的河道去的。三艘小船拴在深深敲入淤泥的木桩上,第一艘灌满了水,缆绳也长满青苔,看起来遗弃已久。另外两艘船也都进了水,但船身看起来没有破损,应该只是积存下来的雨水。菲利普选了中间的那一艘,倒掉里面的积水,把朗姆酒瓶放到船尾,解开绳子,把船推入河道。

他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回头看了一眼黄埔商行区,低矮的建筑物挤在一起,如果是在画布上,一笔颜料就能带过去。菲利普短暂考虑过转向北面,划船到城里,诚然,他不知道从何找起,也不会中文,也许可以四处询问,直到碰巧撞上会讲法语的人?纯粹的愚蠢举动,只会让他更快入狱而已。换作吕西恩,他会做同样的事吗?多半不会。吕西恩会直接去澳门,寻找能够提供实际帮助的人。他是吕西恩的后备计划,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骑士精神上。

开始划船的时候,菲利普才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加布里埃到底长什么样。

——

天空逐渐变暗,最后完全熄灭了,和囚室的脏污墙壁融为一体。除了一个浑身散发着猪粪臭味的农夫,再也没有新的囚犯进来,吕西恩松了一口气。

从早上开始就躺在地上呻吟的醉汉没了声音,也不再扭动。过了好久,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犹豫着爬过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宣布这人断气了,于是大囚室里的十几个人都无精打采地挪动起来,互相推挤,更换位置,都想离尸体远一点。吕西恩坐在潮湿的禾秆上,背紧贴着铁栅栏,抱着自己的膝盖。

官差应该没抓到菲利普。黄伯精明得很,一旦发觉衙役出现在教堂门口,肯定能猜出发生了什么,然后把菲利普送走,实在不行,也可以把菲利普藏到商行底下的走私地道里。

他叹了口气。进城确实是个坏主意,但已经来不及后悔了。他思忖巡抚和葡萄牙人私下勾结多久了,有没有中间人,买通了哪个海关督查,打点过哪些通事。塔瓦雷斯船长说“身在高位的朋友”时,吕西恩想的是海关,过度低估了这个“高位”,难怪船长有胆量向福建水师的船开炮,福建巡抚恐怕永远也想不通发生了什么。军火确实是一门好生意,利润巨大,把持在官府手里,没人敢查到官府里去。

“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吕西恩抬起头,看了一眼打断他思路的那个人,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右边额头有一颗黄豆大小的肉痣,脸型令吕西恩联想到经常跑进厨房偷鱼的花斑猫。吕西恩移开目光,不想和他说话。

“我是因为偷鸡。”对方兴致勃勃地继续,好像盗窃家禽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烤熟吃完了才被抓到,也不算太亏。这是我第五次进来了。”

最后一句话总算让吕西恩产生了一点兴趣:“五次?”

“是。第一次偷米,第二次偷牛,没偷到手,很可惜。第三次是鸡——”

“所以这个地方关押的都是小偷小摸,很快会被释放的人?”

“不是。”那个脸型像猫的年轻人凑过来,坐到吕西恩旁边,“今天抓进来的都聚集这里,明天他们会进来喊名字,把人赶去不同的囚室,腾空这里,再用来关押明天逮捕的人。”

“假如他们抓到番鬼,会关在哪里?”

“番鬼?官差怎么会无端端抓到番鬼?”

“所以我说了‘假如’。”

“我不知道,没听说过这种事。”

偷鸡贼安静了一小会,又开始恋恋不舍地回忆那头他没偷到的牛,根本没留意有没有人在听。监牢某处传来哭喊,好像受伤野兽的哀嚎,久久地在昏暗的过道里回荡。吕西恩往后仰起头,靠着栅栏,无声无息地祈祷。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真心实意地做过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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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巴黎到拿破仑一世时代(1805-1814)才开始建造第一条有盖下水道,此前是露天污水渠

第28章 外埠

天亮之后不久,一艘运木材的平底大船拖了舢舨一程。菲利普得以小睡,醒来以后就着黄伯给的朗姆酒,吃了些果干和船工分给他的米饼碎块。这群晒得黝黑的广东水手定期在省城和澳门之间来往,能讲一种夹杂粤语单字的葡萄牙语。菲利普把剩下的酒给了他们,棕色玻璃瓶在所有人手里转了一圈,一种隐约的节日气氛在甲板上弥漫开来。

船上的木材都是要到南沙去的,当地一个村子筹资订购了整船,准备兴建炮楼。“土匪很多。”船工说,发现菲利普没有听懂这个字眼,于是更换措辞,“抢劫的,贼人,强盗,明白?”他做了个用刀砍脖子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