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逢临(32)

他没有养过什么宠物，也没有钟情到会一遍一遍拿出来反复看的书或者综艺电视剧。有些时候他觉得他活着，就像家里阳台上的那缸鱼，每天都只能养在水里，会有人扔点鱼食下来，自己也只管张开嘴接着就行。

这些鱼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乖乖呆在缸里，不翻肚皮就是好事。

听说鱼没有多少记忆，事情过了就忘，好像家里人也是这么认为闻人蓄的。

他们觉得闻人蓄已经记不得小时候因为同龄人童言无忌伤害了他的那些话，下意识觉得闻人蓄这么长时间了，早就该忘了，或者说他就没把这些事当回事

他们觉得闻人蓄已经忘了小时候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把吃食撒得满身都是，想着他早该适应了自己就是连吃饭都困难，丢面儿再正常不过。

平心而论，他这打娘胎里带的病，还能被家里人呵护长那么大已经算幸运，无论是家里老爷子还是各方亲戚做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委屈过闻人蓄，他应该是知足的。

他们更觉得，和堂哥那几年周末的玩闹，闻人蓄也应该忘得七七八八。反正后面闻人蓄再也没提起过，就算是旁人开玩笑一样提起，闻人蓄也只是装不记得，笑笑就过了。

都说闻人蓄懂事，都说闻人蓄是很容易知足的小孩，不管身体再怎么样，也很少抱怨过。

就算是人嫌狗憎的青春期，闻人蓄也极少有过什么抵触或者忤逆爷爷的事情。

要真的说起来，他是家里最乖的小孩了。当然，阴暗一点想，因为他实在太乖，所以从老爷子那边得到的也最多。这种福气，别人羡慕还来不及。

所以偶尔闲时聊天的时候，总会有人说闻人蓄是有福气的。

可闻人蓄听到这些话，就总会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别的情节什么的，闻人蓄还真忘记了，就记得这句台词。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没人会要的，连闻人蓄自己都不想要，要是可以，他宁愿自己得到的少一点。

他就宁愿自己不是闻人蓄，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就不要得这种病。他也想有天早上醒过来，能一头坐起来，能自己穿鞋穿衣，然后背着书包说自己快迟到，然后两条大长腿迈得很快，跑着进教室。

这些话他不敢对任何人说，连爷爷都不行。爷爷晚年摊上自己这么个孙子，也算是倒霉。本来这个年纪，应该安享晚年的。

说这些话，无论对着谁，都会让人觉得他不知足，要知道他原本是活不下来的。

后面他因为教育问题，给他买了一台可以眼控的电脑。闻人蓄拿到电脑熟悉操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资料，看看金鱼是不是真的没记性。

可网页上的科普知识告诉他，金鱼不但有记性，而且记性还很好，很多事情金鱼可以记很多年，就算记不住也有作为一个生物最本能的肌肉记忆。

闻人蓄突然就笑了，你看，不是大家以为的就是真的，金鱼虽然很小一只，但是也能记住很多事情。

而他，就算是反应慢一些，知道的事情比别人晚一些，可是事情实打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也是会牢牢地记着的。

随后闻人蓄又觉得很难过，难过得都喘不过气来，那种想哭却担心眼泪掉下来自己却没办法擦掉的感觉，这辈子这世界上应该没有几个人能体会。

金鱼都有肌肉记忆，都可以在鱼缸里自由活动。闻人蓄却不能，不知道站立和走动到底是什么感觉，偶尔连垂下头都需要别人帮他才能重新抬起头来。

他的肌肉已经萎缩得不剩多少，浑身上下只剩一堆没用的软肉。

肌肉都没有，谈什么肌肉掌控。

闻人蓄就是一条金鱼，一条养得尊贵，却没什么用的金鱼。

第17章

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闻人蓄则应该是十之九点九，所以剩下的那零点一便成了他生活里的盼头。

他是个特别能自我排遣坏情绪的人，抛开故意在傅澈临面前掉的那几滴眼泪，闻人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低落的情绪了。

因为情绪低落他缩在怀中的手痉挛起来，原本乖乖伏腿上的双手突然间抬了起来，蜷在胸前不停地颤抖着。在傅澈临记忆里一直拳拳而握的手指猛烈地张开来，僵硬扭曲地扭成了一双抖个不停的鸡爪子。指尖往里勾着，和平得没什么肉的掌心一起毫无章法地拍打着胸口。

傅澈临能看得出来闻人蓄很疼，有点后悔为什么护工要坐在另一辆车子里。他担心闻人蓄还和前几次那样越来越严重，终究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一点，在闻人蓄即将倒下时将闻人蓄揽住往自己身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