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99)
两人用过早膳,沈宓躺在太师椅上监工,堂堂摄政王则在院子里,栽种着几丛移植回来的上品芍药。
日头将他晒的出了一颈子汗,见差事做的不错,沈宓才“怜香惜玉”地唤他进屋沐浴,趁着挽发时,还给他在脑后编了两条歪长的辫子。
未时日熹,两人乘着世子府的马车进了宫里。
一路上,闻濯都在拨弄他肩上那两条绑的丑不拉几的辫子,看得沈宓满心后悔,直想扒拉上去给他拆了,却教他一口回绝,说是这辫子很别致,全天下就他这么一双巧手能编的出来,若是拆了实在有些可惜。
沈宓哑口无言,低眸瞧着自己的一双巧手直发冷笑。
行至玄武宫道,忽觉恍若隔世。
距离上回跻身这座幽深的宫城之时,已经过去了一月的时光,重游旧地之时,这座宏伟而压抑的建筑,莫名也变得明媚起来。
往日那种遮天蔽日的倾覆感悄然褪去,数年前被困囹圄,庸人自扰的记忆,不知不觉地教红梅霜雪,烘炉花雕,糖桂桃蕊给全番笼罩。
虽只有那么寥寥数月温存,还是刻薄着在暗流涌动中过的,却附在沈宓暖和了百倍千倍的心头,慢慢沁出踏实安稳。
如今身临此地,他再也不是一个人,手指也不会再冻的发颤了。
因为闻濯会牵住他,随着他的脚步,用宽阔结实的脊梁,替他撑起往日的那片片阴霾。
——
多日不见,闻钦的身形变了些许,比起面前那副还是少年人的模样,他如今也洗磨风雪,锻炼了张成熟稳重的皮出来。
说是皮,自然就是端着给外人看的,一遇到闻濯,还是照样原形毕露。
三人在长乐殿里打了个照面,寒暄的几句多少有些客套,说不了两句有的没的,闻钦便不由自主地把话题扯到了沈宓身上。
沈宓今日依旧绑了条素色眼纱,许是闻濯怕他视物不太方便,便一直在袖中握着他的手指。
两人交错纠缠的衣袍,闻钦稍微垂眸便能瞧见,他心下不是个滋味,自己也说不通这股没由来的嫉妒。
见不得人的心思一朝发酵起来,打翻了调味罐,但当着闻濯的面,他又觉得羞愧,到底还是个少年,心绪复杂时,便不自觉开始言错,“皇叔喜欢男子么?”
上一刻,他们原本还在讨论今日宴会上的菜品,闻濯即使再不感兴趣,也给面子地附和了两句,突然听见他这句,眼神稍稍渗出深意来,他盯着闻钦道:“什么时候改成你操心我的事情了?”
闻钦神色微凝,“皇叔说笑了,朕只是好奇。”
闻濯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扯了扯嘴角,“那不如趁此机会,给我二人赐婚也行。”
闻钦惊诧直了眼睛,下意识便拒绝道:“万万不可!”
闻濯眯起眸子,“如何不可?”
闻钦一时没回答出来,憋了半天才忍不住看了沈宓一眼,“朕——”
“那便不要好奇,更不要多出旁的念头,”他打断闻钦,拉着沈宓站起身,“臣等不多打扰,宴会再恭迎圣安。”
言罢,也不听闻钦拙劣的解释,拉着沈宓一路奔去了承明殿。
殿里的摆置一直都未曾动过,当初闻濯提出搬离皇宫时,闻钦并不同意,但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将他这座宫殿留了下来,婉言教他有空常回来小住。
小住是不可能回来小住的,除非是沈宓陪着。
到了殿里,坐下都好半天了,他还拉着个脸,招的沈宓直乐,说他气性娇纵,又同他倒了杯茶,嘴里啧啧直叹:“你叔侄二人,好生精彩。”
闻濯气不打一处来,“精彩个屁。”
沈宓挑起眉头笑了笑,“他不过是沉迷些新鲜劲儿罢了,虚妄之思,怎能当真。”
闻濯无动于衷,“你既予了我,一切如梦如幻皆属于我,再怎么虚妄也没得商量。”
沈宓无奈地摊开手,“你有理,你说的对。”
闻濯终于露出笑意,凑过去闹他。
***
日昏申时,百官集聚章华台,由台上尊位依次按照官职高低,从右至左就座。
闻濯同沈宓中间,隔着季国公和一张空位,扑朔迷离的布置,教众人不由地私相议论——
“这莫不是那位新上任的给事中?”
“错不了。”
“这位置竟比都察院的都御史还要靠前。”
“听说此人大有来头……”
说话的人声音慢慢弱了下去,目光挪向章华殿门口。
不多时,皇帝闻钦在太监的高声宣告中步入中庭,他身侧立着的那位,八尺修长,清朗轩举的中年男子也映入众人眼帘。
此人一眼瞧上去,书卷气息浓厚,只凭气度的话倒像个古板的学究,身形步伐能教人看出个大概的年纪。